云深不知处的宁静,再次被一阵激烈的争吵与拳脚相向的声音打破。这一次,事发地点并非偏僻的后山,而是弟子往来相对频繁的修习廊下。主角,依旧是那位从不让人“失望”的魏无羡,而另一方,则是兰陵金氏的少主金子轩。
林昭与蓝曦臣正在寒室外的庭院中漫步闲谈,主要说着些阵法心得与近日听学的趣事,林昭的灵力已恢复少许,虽仍不能动用,但精神好了许多。忽有弟子匆匆来报,语气焦急:“宗主,林姑娘,不好了!魏公子和金公子在修习廊那边打起来了!江公子和江姑娘也在!”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讶异与“果然如此”的无奈。蓝曦臣立刻道:“我去看看。”他看向林昭,有些犹豫。
林昭却已迈步:“一起去吧。”她隐隐觉得,此事恐怕与那位性情温和却总带着一丝忧郁的江厌离有关。
当蓝曦臣与林昭赶到时,场面已是一片狼藉。魏无羡与金子轩两人皆是发冠歪斜,衣衫凌乱,脸上都挂了彩,尤其是金子轩,左眼下方一片青紫,颇为醒目。两人被闻讯赶来的蓝氏弟子勉强分开,却依旧怒目而视,如同两只斗红了眼的小公鸡。
江澄脸色铁青地站在魏无羡身前,既是护卫的姿态,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而江厌离,则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中噙着泪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想要上前劝阻,却又似乎被眼前的场面吓住,只能无助地看着。
“怎么回事?”蓝曦臣沉声问道,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魏无羡一抹嘴角的血迹,指着金子轩,怒气冲冲地道:“泽芜君,你问他!他凭什么那么说师姐?!”
金子轩冷哼一声,虽狼狈,却依旧维持着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傲慢:“我说错了吗?她江厌离若非仗着与我的婚约,有何资格与我相提并论?修为平平,性情木讷,整日只会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汤水,也配……”
“金子轩!你混蛋!”魏无羡不等他说完,目眦欲裂,挣开拦着他的弟子就要再扑上去,被江澄死死拉住。
“阿羡!不要再打了!”江厌离终于哭出声来,声音带着颤抖与哀求。
原来,起因不过是几位子弟在廊下闲聊,不知怎的提起了各家仙子的才德品貌。有人赞了林昭几句,金子轩不知是积怨已久还是被近日诸多不顺刺激,竟语带轻蔑地当众评价自己的未婚妻江厌离,言辞刻薄,将其贬得一无是处,甚至暗示这桩婚约是云梦江氏高攀。此话恰好被路过的魏无羡听个正着,他素来将江厌离视为亲姐,如何能忍?当即上前理论,言语冲突迅速升级为拳脚相加。
林昭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扫过金子轩那毫不掩饰的鄙夷,江澄压抑的愤怒,江厌离无声的泪水,最后落在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般愤怒的魏无羡身上。她心中明了,金子轩的傲慢与口不择言是导火索,而这桩本就摇摇欲坠的婚约,才是深埋的火药桶。魏无羡的冲动,不过是将其提前引爆。
蓝曦臣听完,眉头紧锁。此事已非简单的弟子斗殴,涉及两家颜面与婚约,他身为东道主,不能轻易决断。他深吸一口气,对左右弟子道:“先将魏公子与金公子带下去,分别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探视。”又转向江澄和江厌离,语气缓和了些,“江公子,江姑娘,也请先回去休息。此事,需请江宗主与金宗主前来商议。”
蓝曦臣的灵鸟迅速飞往云梦莲花坞与兰陵金麟台。
两日后,江枫眠与金光善几乎前后脚抵达了云深不知处。
雅正堂内,气氛凝重。蓝启仁、蓝曦臣坐于主位,江枫眠与金光善分坐两侧。林昭因身份特殊,且是目击者之一,也被蓝曦臣请来在一旁旁听。
江枫眠面色沉静,眼神却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金光善则笑容满面,眼神闪烁,试图将事情轻描淡写,归咎于“小儿辈口角之争”。
然而,当蓝曦臣让人将当日在场几名弟子的证词,以及魏无羡和金子轩各自的陈述(自然是经过修饰,但核心意思未变)呈上后,金光善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江枫眠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金宗主,子轩贤侄当众如此评价小女,恕江某无法接受。我云梦江氏虽不比兰陵金氏显赫,却也从未想过要靠儿女婚约来‘高攀’什么。阿离是我的女儿,她性情温婉,待人至诚,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既然子轩贤侄对她并无心意,甚至多有轻视,这桩婚约,继续下去,只怕徒增怨怼,于两个孩子皆是折磨。”
他站起身,对着金光善,也对着蓝启仁与蓝曦臣,郑重一揖:“今日,便请两位蓝先生做个见证。我云梦江氏江厌离与兰陵金氏金子轩的婚约,就此解除。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此言一出,堂内寂静。金光善脸色变了几变,他虽不喜江厌离,但如此被当面解除婚约,于金氏颜面有损,然而事实俱在,他若强留,反而落了下乘,只得干笑两声:“江宗主既如此说,金某也无话可说。只是可惜了……”
婚约解除,已成定局。
婚约既解,剩下的便是处置魏无羡与金子轩私斗之事。
金子轩虽言语有失,但魏无羡动手在先,且将人打伤,依照蓝氏家规,难逃责罚。最终,蓝启仁判定,魏无羡禁足一月,抄写《礼则篇》五十遍,并亲自向金子轩道歉(至于金子接不接受,另说)。
处置完毕,众人散去。江枫眠带着神情复杂、既像松了口气又像更加难过的江厌离,以及满心不服却不得不低头的江澄,先行离开。金光善也面色不虞地带着脸上挂彩、眼神阴郁的金子轩走了。
蓝曦臣看着独自一人跪在规戒堂前,背影却挺得笔直的魏无羡,轻轻叹了口气。他走到魏无羡身边,温声道:“魏公子,起来吧。”
魏无羡抬起头,脸上没了平日的神采飞扬,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泽芜君,我……我给云梦江氏丢脸了。”他不怕罚,只怕连累师姐和江叔叔。
“你维护师姐之心,并无大错。”蓝曦臣语气温和,“只是方式过于激烈。如今婚约已解,于江姑娘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他顿了顿,看着魏无羡脸上的淤青和略显僵硬的肩膀,“你身上也有伤,去冷泉泡一泡吧,于化瘀止痛有奇效。我已吩咐下去,不会有人打扰。”
魏无羡愣了一下,没想到蓝曦臣会关心他的伤势,心中微暖,点了点头:“……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看着他离去有些踉跄的背影,对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林昭道:“我们也回去吧。”
林昭点了点头,与蓝曦臣并肩而行。她忽然轻声开口:“魏无羡虽行事冲动,但那份毫无保留维护身边人的心意,倒也难得。”
蓝曦臣侧首看她,月光下她容颜清丽,目光通透,他微微一笑:“是啊,赤子之心,只是过于灼热,有时难免会烫伤自己与他人。”他想起弟弟与魏无羡之间那理不清的纠葛,心中又是一叹。
“经此一事,云梦与兰陵,怕是生了嫌隙。”林昭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
“利益纠葛,人心浮动,不过是早晚之事。”蓝曦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只望这份嫌隙,莫要演变成更大的风波才好。”
两人不再言语,默默走回寒室。而另一边的冷泉中,魏无羡将自己浸入刺骨的泉水里,冰冷的触感让他激灵一下,身上的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些许。他靠在池边,望着天边那轮冷月,心中五味杂陈。师姐的婚约解除了,他应该高兴,可为何心里却沉甸甸的?还有那个冷冰冰的蓝湛……他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闭上眼,感受着寒意丝丝缕缕渗入肌肤。
夜色渐深,云深不知处再次被寂静笼罩,只是这份寂静之下,因一场婚约的解除与少年的意气之争,又悄然改变了某些既定的轨迹。未来的风波,似乎已可见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