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帘沉重地掀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纹样,以及趴在床边、眼圈红肿的抱荷。她见我睁眼,先是愣住,随即惊喜地低呼出声:“小姐!您醒了!” 声音带着哭腔。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抱荷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端过一旁温着的清水,一点点喂我喝下。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苍老而充满怜惜的声音传来。我抬眼望去,只见祖母正由丫鬟搀扶着,快步走到床前。 她老人家眼底带着疲惫与担忧,伸手轻轻抚上我的额头,又握住我冰凉的手,反复摩挲着。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吗?身上还冷不冷?真是可怜,平白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她的声音哽咽,满是心疼。
我摇摇头,想扯出个笑容安慰她,却只觉得浑身无力,声音微弱:“祖母……我没事,就是……没什么力气,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跟祖母还说这些。” 祖母替我掖好被角,正要再说什么,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是嫡姐沈明珠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未散的怒意和一丝疲惫。见我已醒,她眼神一亮,快步走到床边:“年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姐姐。”我轻声应道。 嫡姐在床边坐下,先是关切地看了看我的脸色,随即眉头又蹙了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不忿道:“宫里头对那两人的处置下来了。”
她顿了顿,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十分满意,“崔瑾瑜,皇后娘娘说她‘年幼失教,言行无状’,责令即日送回清河祖宅,由族中长辈严加管教,无诏不得返京。”
送回原籍,这几乎等于断了她在京城择婿高嫁的路,尤其是争夺太子妃之位,已然无望。这惩罚,对心高气傲的崔瑾瑜来说,不可谓不重。
“那柳如兰呢?”我更关心这个。 嫡姐哼了一声,语气更冷:“柳如兰?皇后娘娘斥她“言语失慎,挑唆生事”罚其闭门思过,抄写《女诫》、《女德》百遍,静心悔过。”
她撇撇嘴,“到底是树大根深,陛下还要倚重,这点子惩戒,不痛不痒!”
祖母在一旁听了,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和皇后此举,已是给了我们沈家交代,也顾及了那两家的颜面。有些事,过犹不及。”
嫡姐仍是意难平:“可是祖母……”
“明珠,”祖母打断她,目光深远,“很多时候,看似轻描淡写的惩戒,落在心高气傲的人身上,比实质性的惩罚更令人难受。经此一事,柳如兰在京中贵女圈的名声已然有瑕,皇后娘娘心中也对她生了芥蒂,这于她而言,已是重创。”
“对了!皇太后还额外下了一道旨意——” 嫡姐接口道,语气这才稍微解气了些:“皇太后命她们二人,需亲自登门,向你赔罪。”
亲自登门赔罪……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丝冷意。这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将她们最后的体面也扯了下来,放在将军府门前示众。柳如兰那般心性,让她向我这个她瞧不上的人低头认错,恐怕比杀了她还难受。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丫鬟通传,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恭敬:“老太太,夫人,小姐,宫里来人了,说是奉的皇太后懿旨。”
祖母和嫡姐闻言,神色一凛,连忙示意我躺好,我被抱荷扶着,虚弱地靠坐在引枕上,做出气息奄奄的模样。
房门被轻轻推开,嬷嬷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她走到床前,微微俯身,仔细端详着我的脸色。
“二小姐可算醒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皇太后一直悬着心,吩咐老奴来瞧瞧。”
她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将捧着的锦盒轻轻放在床头小几上,“这是皇太后赏下的上等山参和血燕,最是滋补元气,吩咐定要给二小姐好好补补身子,万不能落下病根。”
“劳皇太后如此挂心……臣女愧不敢当。”我声音微弱,带着感激与惶恐。 嬷嬷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动作带着长辈的慈爱:“二小姐安心受着便是,这是皇太后的一片心意。”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明黄色绣祥云纹的香囊,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枚触手温润、雕刻着精细凤纹的玉牌。
“皇太后还有口谕,”嬷嬷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念二小姐身子需长期将养,怕你在府中烦闷,特赐下这枚宫牌,允您日后可随时入宫,或可陪伴她老人家说话解闷,无需等候宣召,也免了那些繁琐规矩。”
她将玉牌轻轻放在我枕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皇太后特意嘱咐,一切以养好身子为重。只等您身子大好了,定要进宫去给她瞧瞧,她老人家才能彻底安心。”
自由出入宫禁的令牌!由太后身边最倚重的嬷嬷亲自送入我的闺房,放在我的枕边!
房间里一片寂静,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这份恩宠,已然超出了寻常的赏赐,带着一种近乎宣告般的庇护。
我心中震动,努力撑起一丝精神,目光濡湿地看向嬷嬷,声音越发显得气弱游丝:“皇太后慈恩……臣女……感激涕零……请嬷嬷务必回禀,待臣女身子稍好……定当即刻入宫……叩谢天恩……”
嬷嬷满意地点点头,眼神柔和:“二小姐的心意,老奴一定带到。您如今最要紧的便是静养,万事勿虑。”她又转向祖母和嫡母,客气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送走了嬷嬷,房间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起来。那枚凤纹玉牌静静躺在枕边,莹润的光泽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祖母缓缓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久久凝视着那玉牌,半晌,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皇太后……这是要把你护着了。”
她伸手,轻轻抚过那冰凉的玉牌,“不过……这恩典,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嫡姐还未从震惊中完全回神,喃喃道:“有了这个,看谁还敢……”
“明珠”祖母止了她未尽的话语,目光转向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需记住,从今日起,你的一举一动,都将不仅仅代表沈家,更与慈宁宫的颜面息息相关。这份荣宠,你能承接多少,又该如何运用,需得步步思量。”
我看着祖母眼中深切的担忧,又望向那枚象征着无上机遇与风险的玉牌,轻轻点了点头。 “祖母,我明白。”我低声回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这枚令牌,将是我手中的利器。养病期间,我有的是时间,来细细谋划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