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厅堂内此刻暖香浮动,红烛高照。满座宾客言笑晏晏,丫鬟们端着喜果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糖的甜香。
马蹄铁狠狠踏碎门前青石的声响尖锐刺耳,紧接着,是门房惊慌失措的叫喊,和一声压抑着焦灼与被触怒威严的低沉喝斥,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墙,撞入每个人的耳中。
“外面何事喧哗?”裕王妃正要起身,闻声不由蹙眉。
下一刻,不等任何人通传。
“砰——!”
厅堂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猛地推开,一个玄色的身影已携着满身凛冽的春寒,与策马狂奔后的滚烫热意,如同飓风般闯入这片刚刚缔结下喜庆盟约的天地。
萧景琰!
他显然是匆忙赶来,甚至来不及整理仪容。发冠微斜,几缕墨发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额角与颈侧。玄色骑射服上沾染着尘土,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满堂笑语戛然而止,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太子殿下?”嫡母惊得站起身,手中的茶盏险些滑落。
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眸子,在踏入厅堂的瞬间,便急切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失控地扫过全场,最终,死死地定格在我与谢长卿紧握的手上,以及堂中央那对尚未被撤下的、象征着纳采礼成的大雁,还有那些堆积如山的、刺目的红色聘礼盒。
他眼中的光芒,像是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狠狠碾碎,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不敢置信的灰败与某种被刺痛后的茫然。
他看到了祖母眼中未散的欣慰,看到了裕王妃这位分量极重的大媒,看到了谢长渊——这满堂的喜庆与落定,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凿穿了他一直以来维持的镇定。
怎么会……这么快……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前日他离京查案前,分明还未有动静。难道……是因为广济寺那夜?因为她一夜未归,为了保全名节,沈家才不得不仓促定下这门亲事?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太子?他怎么来了?” 一旁的嫡姐显然也极为意外,下意识脱口而出,“他不是被陛下派去调查那前几日的……”
“明珠!” 嫡母厉声低喝,及时截断了她未尽之语,眼神锐利地扫过她,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慎言!此事岂可妄加议论!” 嫡姐自知失言,猛地捂住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悄悄退后半步。
萧景琰似乎完全没听到这边的插曲,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此刻的场面。他喉结滚动,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音:“你们……” 他目光死死锁住我,“……已经…?”
谢长卿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上前半步,将我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姿态是无声却坚定的宣告。他沉稳应道,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堂中回荡:“回殿下,臣与沈二小姐,今日已行过纳采、问名之礼,婚书已定,更帖已换。”
“婚书……已定……更帖已换……” 太子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每个字都在凌迟着他的神经。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血色全无,比院中凋零的桃花还要惨淡。
他没有理会谢长卿,脚步有些虚浮地,一步步朝我走来,那眼神复杂得令人窒息——有措手不及的震惊,有痛楚、有不甘,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我衣袖的刹那,谢长卿的手臂已稳稳抬起,不卑不亢地挡在我们之间。
殿下。谢长卿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太子看着横亘在中间的手臂,眼神一暗,那最后一丝理智似乎也要崩断。他死死盯着我,声音低得只有我们几人能听见,带着近乎哀求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年年,只要你愿意,孤可以……
我心中猛地一沉,知道他要说什么。绝不能让他将那不合时宜的话说出口!否则,今日之事传出去,不仅皇室颜面扫地,沈家与谢家也将被推至风口浪尖,我与长卿的婚事更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迅速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恭敬的礼,抢在他吐出那惊世骇俗的话语之前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一丝讶异:“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与长卿哥哥素日交好,竟在百忙之中,亲自前来见证我们的纳采之礼,真是令沈府蓬荜生辉。”
我刻意抬高了声音,确保堂内众人皆能听清,将他不合礼数的闯入,强行扭转成一份源于“兄弟情谊”的、略显急切的“特殊贺礼”。这话既全了皇家的体面,也给了谢家足够的尊重,更将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定位在了“世交”与“兄弟”的层面,轻巧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暧昧与难堪。
太子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回应,他整个人僵在那里,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翻涌的激烈情绪像是被瞬间冻住,只剩下一种被看穿意图、又被强行堵回所有退路的、巨大的空洞与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挣扎着,想要抓住那根本已不存在的可能。可喉头猛地一甜,一股无法抑制的腥气汹涌而上,彻底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
他猛地侧过头,抬手死死掩住唇,却抑制不住那从胸腔深处爆发的、剧烈的、带着绝望意味的咳嗽。下一瞬,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口鲜红的血,竟从他苍白的指缝间猛地溢出,淅淅沥沥,溅落在他玄色的衣襟和前襟上,晕开一片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殿下!”
“太子殿下!”
满堂惊呼声中,他依然死死地望着我,那眼神里带着最后的不甘与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