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时光,在地窟那暗无天日、血煞弥漫、嘶吼与惨叫声不绝于耳的环境中,仿佛被拉长又压缩,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流逝了。
当战九霄再次踏入血煞地窟,来接“特训”成果时,看到的是一幅堪称……群魔乱舞的景象。
赵永奎盘坐在他那处石缝前,身形比三个月前消瘦了一圈,但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插在血煞雾气中的一杆标枪。他并未睁眼,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枪,对着远处一块数丈高的暗红色巨石虚虚一刺。没有耀眼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一丝暗红煞气的无形枪意一闪而过。下一秒,那巨石中心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前后通透的圆润孔洞,边缘光滑如镜,甚至没有碎石崩落。
战九霄独眼微微一眯,点了点头。这小子,枪意不仅更凝练,还带上了一丝修罗道特有的煞气锋锐,穿透力怕是比之前强了不止一筹。就是人看起来有点呆,眼神发直,嘴里还念叨着“祖宗们说这次马马虎虎,但下次再乱吸东西就打断腿”之类的胡话。
李鑫隆的变化最大。他赤着上身,站在血煞妖池边缘,原本就精壮的体格似乎又膨胀了一圈,肌肉线条如钢浇铁铸,布满了纵横交错、新旧叠加的伤疤,不少还泛着暗红,是被煞气侵蚀未完全褪去的痕迹。他正抱着一头刚被他徒手扭断脖子的、形似鳄鱼却长着骨刺的妖兽狂饮其血,察觉到战九霄目光,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光芒一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般的呜噜声,如同一头护食的凶兽。直到看清是战九霄,那赤红才稍稍退去,咧嘴笑了笑,满口是血,看得战九霄都眼皮跳了跳。这小子,煞气入骨,凶性已成,离彻底疯魔也就一步之遥,但战力绝对恐怖。
张爱春和张茜这对狐族祖孙站在一起。张爱春气息圆融了许多,手中把玩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暗红却透着清香的丹药,正是他改良多次的“血魂丹”。张茜则气息更加内敛深邃,站在那儿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却又给人一种随时会化作轻烟消散的错觉,显然《天狐战舞》已初具火候。
最让战九霄眼角抽搐的,是袁庆林。这家伙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手里举着一个冒着诡异黄绿色烟雾的瓦罐,小心翼翼地朝战九霄晃了晃,脸上是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表情:“战、战统领,要、要试试我新改良的‘十里飘香……呃,是‘绝气断魂烟’吗?保证味道纯正,效果……呃,还在测试。”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臭鸡蛋混合了腐烂咸鱼、又在盛夏阳光下暴晒了三天的恐怖气味,随着那黄绿色烟雾飘来。战九霄这等合道修士,早已寒暑不侵、百毒难近,此刻竟也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没当场吐出来。他脸色铁青,一巴掌隔空扇过去,将那股烟雾连同瓦罐一起拍进岩壁里嵌着,怒骂道:“滚!再拿这种玩意儿出来,老子先把你扔进血煞妖池喂鳄鱼!”
袁庆林缩了缩脖子,讪讪地躲回去了。
韩逸梦与云璎珞最后从地窟深处走出。两人气息依旧沉凝,并无明显的外在变化,但战九霄却敏锐地感觉到,他们身上似乎多了一丝与这血煞地窟、乃至与整个修罗道星隐隐契合的韵味,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格格不入。尤其是韩逸梦,目光扫过他时,战九霄竟感到自己手腕上那枚代表战神殿成员身份的烙印,微微发热了一下。
“看来,你们这三个月没白熬。” 战九霄压下心中那丝异样,扯出一个算是笑容的表情,“十殿血擂明日开启,地点在血海之畔的‘修罗生死台’。老子已经给你们报上名了,队名……嗯,那个炼丹的小子说叫‘混沌星火队’,虽然怪了点,但老子准了。”
混沌星火队?韩逸梦等人闻言,都是微微一怔。袁庆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我就是觉得,咱们来自不同地方,功法乱七八糟,像一团混沌,但聚在一起,总能迸出点火花……就随口一说。”
战九霄不耐地摆手:“管他什么名,能打就行!记住,血擂是团队战,七人一组,胜者晋级,败者要么死,要么残。你们七个正好,老子是你们名义上的领队和替补,但不到万不得已,老子不会出手,丢了战神殿的脸,你们知道后果。”
他顿了顿,独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杀戮战殿那边放话了,这次血擂,他们的‘血煞七杀’小队,会重点‘照顾’你们。那七个杂碎,都是合道初期里的好手,配合默契,杀人如麻。你们……自求多福吧。不过,要是真能闯进前十,获得进入古战域的资格,那泼天的富贵和离开的机会,就在眼前!”
第二日,血海之畔。
这片名为“血海”的浩瀚水域,并非真正由血液构成,而是一种蕴含着恐怖血煞之力、粘稠如浆、颜色暗红的奇异液体,终年翻腾不休,卷起滔天血浪。海畔,一座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仿佛用无数巨兽骸骨与泣血岩混合浇筑而成的庞然建筑巍然矗立——正是修罗道星最高规格的生死比斗场,修罗生死台。
今日的生死台,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喧嚣沸腾。十大战殿,各遣精锐,组成七人战队,争夺那进入“古战域”的有限名额,也争夺着无上的荣耀与战功。观众席早已被来自各殿、乃至散修中的好事者挤满,粗野的呐喊、疯狂的咆哮、兵刃的敲击声,混合着血海波涛的轰鸣,形成一曲野蛮而狂热的交响。
高台之上,设有十个风格各异、却都散发着强悍气息的观礼席,正是十大殿高层所在。其中最核心的三处席位上,三位身着古朴袍服、气息如渊似海、令人不敢直视的老者,正闭目养神,对下方的喧嚣恍若未闻。他们便是此次血擂的最高仲裁,也是修罗道星真正的巨头,修为皆在合道后期以上,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
开幕式简单粗暴。十支战队的代表依次入场,登上中央那巨大的圆形主擂台,接受数十万观众的“检阅”与“评判”。
“锐金战殿,‘破锋队’!杀!”
一支全员身着亮银战甲、背负各式奇门兵刃的队伍踏着整齐步伐入场,七人同时拔出兵刃,森寒锋锐之气冲天而起,在半空凝聚成一柄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锯齿光轮,切割空气发出尖啸,气势凌厉无匹。
“鬼煞战殿,‘幽魂队’!桀桀……”
阴风呼啸,黑雾弥漫,一支身形飘忽、如同没有实体的队伍滑入场地,黑雾中鬼影重重,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哭笑声,神识稍弱者多看几眼便觉神魂摇曳。
“杀戮战殿,‘血煞七杀’!血祭!血祭!血祭!”
暗红色洪流涌入,七道身影如同七柄出鞘的杀戮之刃,仅仅是站在那里,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气与煞意便让靠近的观众感到呼吸困难。他们目光冰冷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即将入场的某个方向,毫不掩饰其中的残忍与杀意。所过之处,观众席爆发出狂热的呼喊。
轮到战神殿。
“战神殿,‘混沌星火队’!”
随着司仪那略带古怪的唱名声,韩逸梦七人,在战九霄的带领下,走入了场地。
刹那间,原本喧嚣震天的生死台,出现了那么一刹那诡异的寂静。
观众们看着这支队伍,表情是统一的懵圈加问号。
队伍最前方,韩逸梦与云璎珞并肩而行。两人并未刻意释放威压,但周身自然流转着一层朦胧的、仿佛蕴含无尽星辉与梦幻泡影的奇异道韵,深邃难测,与修罗道星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紧随其后的李鑫隆,赤着上身,肌肉贬张,伤疤狰狞,双目隐隐泛红,周身煞气凝如实质,如同一头人形凶兽,倒是很对修罗道修士的胃口,引来不少口哨声。
赵永奎手持长枪,沉默而行,枪尖低垂,却自有一股一往无前的锐气,身上带着历经血煞磨砺后的沉稳与锋芒。
张茜身影飘忽,仿佛随时会融入光线,狐族特有的魅惑与神秘感,在此地显得尤为扎眼。
张爱春俊美依旧,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坚毅,腰间悬着药囊,散发着淡淡的、与血煞之气迥异的草木清香。
而队伍末尾的袁庆林……他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尊紫铜丹炉,手指在炉壁几个符文上轻轻拂过,调整着微弱的炉火,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脉煞火不稳,需以癸水精气调和三息……哎,这露天环境对成丹率影响太大了……”
没有冲天的战意光柱,没有凝聚的凶兽虚影,没有整齐划一的怒吼。七个人,七种迥异的气质,硬生生凑在一起,像是一锅没炒匀的大杂烩。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加猛烈的、几乎要掀翻穹顶的爆笑与嘘声!
“哈哈哈哈!混沌星火?什么鬼名字!战神殿没人了吗?派这么一群歪瓜裂枣?”
“那个炼丹的!你是来打架的还是来野炊的?抱着个丹炉!”
“两只狐狸!好货色!宰了可惜,战后谁抢到归谁!”
“就这?也配叫战队?老子一个人能打他们七个!”
嘲笑声、污言秽语、不屑的冷哼,如同潮水般涌来。高台之上,那三位闭目养神的老者,却在此时,不约而同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三道如同实质的、蕴含着莫大威能的目光,淡漠地扫过擂台上的七支队伍,最终,不约而同地在“混沌星火队”七人手腕上,那微不可查、却隐隐泛起波动的“战戈印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目光掠过韩逸梦与云璎珞,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捉摸的波动,似是疑惑,似是审视,又似是一丝……了然?
旋即,三位老者再次闭上双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抽签仪式在喧嚣中进行。巨大的血色骨笼中,十枚代表不同战队的兽骨令牌被无形力量搅动。一枚令牌飞出,被司仪抓住。
“首战,‘混沌星火队’,对阵,‘锐金战殿——破锋队’!”
结果宣布,擂台一侧,那七名亮银甲士同时转头,目光如冷电般射来。为首一名面容冷峻、背负双刃巨斧的壮汉,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声音通过灵力扩开,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混沌星火?歪门邪道!我‘破锋’队长金烈,三回合之内,必将尔等这些不伦不类之物,尽数斩于台上!以尔等之血,祭我战斧!”
面对这赤裸裸的死亡宣告,韩逸梦神色不变,云璎珞眼波未动。李鑫隆舔了舔嘴唇,眼中红芒更盛。赵永奎握紧了枪杆。张茜与张爱春凝神戒备。
而袁庆林,在对方说完后,迟疑了一下,居然真的举起了手,对着擂台边缘那位身着血红法袍、面无表情的裁判,用不大但足够让附近人听清的声音,真诚地请教:
“那、那个……裁判大人,请问,血擂比斗,允许使用自己炼制的、非禁术符咒类、一次性消耗型的丹药和法器吗?”
这个问题问得太过突兀,以至于喧嚣的生死台都安静了那么一瞬。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袁庆林和他手里那尊丹炉上。
高台边缘那位裁判,显然也没料到有人会在战前问这种“技术细节”,他沉默了两秒,抬手摄来一卷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暗红色铁卷,神识快速扫过,随即用他那毫无平仄的语调宣布:
“血擂铁则,只禁大规模无差别杀伤、神魂奴役契约、场外干预。其余手段……各凭本事。”
各凭本事!
这四个字落下,金烈脸上的狞笑僵了一下。观众席则再次爆发出更大的喧嚣,有骂无耻的,有起哄叫好的,有好奇那丹炉里到底装了什么的。
袁庆林松了口气,对韩逸梦等人点点头,意思是“规则允许,我可以放心扔了”。
擂台对面,破锋队七人已纷纷亮出法宝,刀、斧、剑、戟,寒光烁烁,杀气腾腾,结成一个锐利的三角战阵,锋锐之气锁定“混沌星火队”。
而在观众席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杀戮战殿的“血煞七杀”小队,七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擂台上的韩逸梦七人。为首一名脸上有着十字疤痕的阴鸷青年,缓缓抬起手,在脖颈前,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横切手势。
其身后六人,动作整齐划一。
割喉礼。
挑衅,毫不掩饰。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