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冬晨,寒气像针一样扎在脸上。大风厂门口的喧嚣早已平息,昨夜被踩得凌乱的尘土上结了层薄霜,空气中却仍飘着淡淡的焦糊味 —— 那是王文革掉在地上的火把留下的痕迹,混着工人通宵未散的疲惫气息,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弥漫。
天刚蒙蒙亮,临时搭建的蓝色指挥帐篷里透出暖黄的灯光。祁同伟没有像其他干部那样围着会议桌写总结、打电话邀功,也没有学李达康急着赶回市区刷存在感,而是端着个粗瓷碗,蹲在帐篷角落的几个老工人身边,呼噜呼噜地喝着小米粥。粥是食堂大师傅连夜熬的,冒着腾腾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
“张大爷,您尝尝这咸菜,” 祁同伟用筷子夹了点翠绿色的萝卜条,笑着把咸菜碟往老工人面前推了推,“我特意让后厨腌的,没放太多盐,脆生得很。”
张大爷手里捧着同样的粗瓷碗,手指因为常年做工布满老茧,此刻有些局促地摩挲着碗边:“祁厅长,您是省上的大官,怎么跟我们这些大老粗蹲一块儿吃?这地上凉……” 他说着就要起身让坐,眼里的敌意早已褪去,只剩下淳朴的不安。
祁同伟按住他的胳膊,眼神诚恳得像自家晚辈:“大爷,您可别这么说。脱了这身警服,我也是大别山里出来的农民儿子。当年我上汉大,还是乡亲们凑的鸡蛋和粮票,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你们的难处,我打心眼里能体会。”
他这话不是客套。前世孤鹰岭上,他最后想起的就是老家的土坯房和乡亲们的笑脸,只是那时的他早已身陷泥潭,连回头的资格都没有。
不远处,省电视台的记者正举着摄像机悄悄拍摄。这不是祁同伟刻意安排的 —— 他知道,比起刻意摆拍的新闻发布会,这种 “无意间” 捕捉到的画面,在自媒体兴起的时代更有穿透力。果然,有年轻工人拿出手机录了视频,配文 “祁厅长和我们一起蹲地上喝粥”,手指已经悬在了发送键上。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奥迪 A6 缓缓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沙瑞金的脸。他手里捧着个保温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转头问前排的白秘书:“小白,李达康同志呢?昨晚不是说要守在现场吗?”
白秘书连忙翻了翻手机:“刚接到市委办的消息,达康书记昨晚在现场把孙连城区长骂了半个多小时,凌晨三点就赶回市委开紧急常委会,说是要问责相关责任人,估计这会儿正在办公室补觉。”
沙瑞金微微皱眉,目光落在帐篷里蹲坐的身影上,随即又舒展开,指尖在保温杯上轻轻敲击:“你看,这就是差别。达康同志是一团火,干事轰轰烈烈,能烧出政绩,但有时候太急,容易灼伤群众;同伟同志像是一捧水,看着不张扬,却能润物细无声。”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大风厂的明火虽然灭了,但工人心里的火,还得靠这样的水慢慢浇啊。”
“走吧,下去吃碗热粥。我也饿了。”
当沙瑞金的身影出现在帐篷门口时,现场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小小的骚动。工人们下意识地起身,连端着碗的手都绷紧了。祁同伟立刻放下碗筷,用袖口擦了擦嘴,快步上前,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沙书记!您怎么来了?”
“坐坐坐,别搞这些虚礼。” 沙瑞金摆摆手,径直走到祁同伟刚才坐的长条凳上坐下,毫不介意地拍了拍凳面的灰尘,“给我也来一碗小米粥,要热的。同伟啊,熬了一夜,辛苦了。”
“不辛苦,这是我该做的。” 祁同伟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透出一夜未眠的疲惫,却又眼神明亮,“只要工人们情绪稳住了,没有发生流血事件,我这一夜就没白熬。”
食堂师傅很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沙瑞金接过,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看似随意地问道:“现场稳住了是第一步,可后续呢?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对于大风厂的处理,你有什么想法?光靠堵,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一道考题,一道考格局、考立场、考情商的考题。
祁同伟心里门儿清。若只说 “依法维稳”,那是公安厅长的本分,却显不出水平;若说 “暂缓拆迁”,那是直接打李达康的脸,落个排挤同僚的名声;若顺着李达康的话说 “保障项目进度”,又会显得漠视民生,辜负了昨晚攒下的口碑。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空碗边缘轻轻划过,缓缓开口:“沙书记,我琢磨着,大风厂的问题,表面看是蔡成功卷款跑路引发的股权纠纷,往深了说,是‘发展与公平’没平衡好的矛盾。”
这话一出,沙瑞金的搅拌的勺子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李书记搞光明峰项目,初衷绝对是好的,” 祁同伟先把李达康的面子护住,语气诚恳,“是为了京州的城市升级,为了拉 Gdp,让更多人有就业机会。但发展不能只盯着资本和政绩,那些为城市奉献了一辈子的老工人,也该分到红利。他们怕的不是拆迁,是拆了厂子就没了活路,怕一辈子的血汗钱打了水漂。”
“哦?那你觉得该怎么平衡?” 沙瑞金的眼神亮了,身体微微前倾。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祁同伟刻意放低姿态,“第一,经侦队已经锁定蔡成功的藏身地,三天内肯定能抓回来,涉案资金要尽全力追回,这是给工人的‘定心丸’。第二,能不能考虑‘股权置换’或者‘原地安置’?比如在光明峰项目里划出一块商业用地,让大风厂工人以股权入股,以后拿分红;或者在新小区里建配套厂房,让厂子能继续开下去。”
他顿了顿,说出最关键的一句:“这样一来,拆迁就不是‘剥夺’,而是‘共富’。当然,这需要市委让出一部分土地财政的短期利益,但换来的是长期的稳定,是群众对政府的信任。”
沙瑞金拿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深深看了祁同伟一眼。这个建议太妙了 —— 既肯定了李达康的改革方向,避免了班子内耗;又抓住了民生痛点,给出了可落地的方案;更重要的是,把 “维稳” 上升到了 “共富” 的高度,这哪里是公安厅长的见识?分明是有全局观的高级干部才有的格局。
“好一个‘共富’。” 沙瑞金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同伟同志,看来你不仅懂法,懂群众,还懂经济啊。这份作业,你做得比达康好。”
祁同伟连忙低下头,拿起桌上的咸菜碟往沙瑞金面前推了推,谦虚道:“沙书记过奖了。我只是站在警察的角度想问题 —— 要是能让群众的日子过踏实了,少点矛盾冲突,我们政法系统的工作也能轻松些,汉东才能真的太平。”
这时,张大爷端着空碗走过来,局促地对沙瑞金鞠了一躬:“沙书记,祁厅长是真为我们办事的。昨晚他一宿没合眼,帮我们登记凭证,还让特警给我们送热水……”
沙瑞金笑着拍了拍张大爷的手:“大爷,你们的难处,我们记在心里了。政府不会让老实人吃亏。”
这顿早餐只吃了不到二十分钟,却像一场无声的较量。祁同伟没有说一句邀功的话,没有提一句自己的辛苦,却用一碗粥、一番话,在沙瑞金心里种下了一颗 “能臣” 的种子。
送走沙瑞金后,祁同伟站在帐篷门口,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朝阳。手机提示音响起,是程度发来的消息:“蔡成功已在吕州落网,侯亮平那边正准备接手。”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蔡成功落网,意味着山水庄园的线索即将被撕开;沙瑞金的认可,意味着他在汉东的根基又稳了一分;而李达康,恐怕还在办公室里对着问责文件发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场 “民心争夺战” 中落了下风。
不远处,年轻工人的手机视频已经发了出去,配文多了一句:“祁厅长说,要让我们跟着项目拿分红!” 视频里,祁同伟蹲在地上喝粥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祁同伟知道,这二十分钟的早餐,比他过去十年在官场的钻营都管用。他不仅赢了沙瑞金的信任,更赢了民心 —— 而民心,才是汉东棋局里最硬的筹码。
寒风依旧吹过厂区,但此刻的风里,已经多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