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躬身,待皇帝仪仗离去,才缓缓直起身。
下一刻,许多人围了上来。
“林状元,恭喜恭喜!”
“萧公子,真乃佳话啊!”
“御赐匾额,这是何等的荣耀!”
恭贺声潮水般涌来,真心的、假意的、看热闹的、想攀关系的……
林清晏从容应对,云疏则略显疏离地立于他身侧,只在有人太过靠近时,不动声色地挡前半步。
周洵挤过人群,朝林清晏拱手,笑容真诚许多:“林大人,恭喜啊。陛下这一旨,可是开千古先河了。”
林清晏还礼:“周大人过誉。”
“非是过誉。”周洵压低声音,“今早宫门外那些议论,清晏兄想必也猜得到。可圣旨一下,所有的嘴都堵住了——不仅堵住了,还得跟着夸。”
他眼中闪过钦佩,“陛下这一手,高明。”
云疏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几人都听得见:“真心无需堵人之口,时间自会证明。”
周洵一怔,随即笑了:“萧公子说得是。”
不远处,几位老臣聚在一处,望着被围在中心的两人,神色复杂。
“张阁老,您看这事……”有人低声问。
须发皆白的张阁老眯眼看了片刻,缓缓道:“圣意已决,多说无益。况且……”
他顿了顿,“这二人,一个是连中三元的状元,一个是萧将军失而复得的独子,背后站着文臣清流与武将勋贵。陛下此举,未尝不是一种平衡。”
众人恍然。
“再说,”张阁老抚须,眼中竟露出一丝感慨,“老夫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太多夫妻反目、兄弟阋墙。似这般生死不渝的情分……确实难得。”
他摇摇头,拄着拐杖慢慢朝殿外走去,留下一句轻叹:
“这世道,真心比金子还贵啊。”
晨光已洒满宫道。
林清晏与云疏好不容易脱身,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朱红宫墙在朝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琉璃瓦上金光流转。
“累了?”林清晏侧首看云疏。
云疏摇头,沉默片刻,忽然道:“方才跪下听旨时,我想起七年前那个冬天。”
林清晏目光柔和下来。
“那时我蜷在街角,以为自己要死了。”云疏望着前方长长的宫道,“你若晚来一刻,这世上便没有云疏了。”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林清晏:“更不会有今日金銮殿上,接旨成婚的萧臻。”
林清晏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在这象征天下最高权力的宫墙内,坦然无畏。
“我常想,”他温声道,“那日我为何偏偏走了那条街,偏偏看见了角落里的你。如今想来,或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云疏收紧手指,掌心相贴处传来温暖的实感。
“阿清。”
“嗯?”
“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那日看见我,”云疏一字一句,“谢谢你带我回家,谢谢你……从未放手。”
林清晏笑了,眼中映着晨光,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愿意活下来,愿意留在我身边,愿意……与我共度此生。”
云疏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单薄。
于是他只是紧了紧相握的手,抬眼望向宫道尽头隐约可见的朱红宫门,以及门外更广阔的天地。
“赐状元府成婚……”他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平稳了些,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踏实,“倒比原先设想的更好。”
林清晏目光柔和:“怎么说?”
“那是你的功名所至,也是陛下对我们独立成家的认可。”
林清晏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在这象征天下最高权力的宫墙内,坦然无畏:
“状元府,将会是我们真正的家。”
两人走到宫门处,早有内侍等候,恭敬呈上一卷图纸和一把钥匙:
“林大人,萧公子,这是状元府的图样和钥匙。陛下吩咐,礼部已派人前去布置,三日后便可入府筹备婚事。”
林清晏接过,郑重道谢。
出了宫门,朝阳已完全跃出云层。林清晏展开图纸——那是一处三进的宅院,位于城东清静处,虽不算最显赫的地段,但规制齐整,庭院深深。
“去看看?”他看向云疏。
云疏点头。
状元府门前已悬挂了临时匾额,礼部的官员正指挥匠人忙碌。
见二人到来,忙迎上来:“林大人,萧公子,正堂已按规制布置,后园还需整饬,三日内定能完工。”
两人步入府中。前庭开阔,正堂高阔,后园虽显荒芜,但草木葱茏,颇有野趣。
云疏走到后园的一棵老槐树下,仰头望去,枝叶间漏下细碎金光。
“这里,”他忽然说,“可以摆一张石桌,两把藤椅。夏日纳凉,冬日赏雪。”
林清晏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仿佛已看见那幅画面:
“好。东厢做书房,西厢做武库。你练剑,我读书,互不打扰,又能一抬头就看见彼此。”
云疏唇角微扬。
“卧房窗下种你喜欢的墨竹。”林清晏补充。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座即将成为他们共同家园的府邸里,一点一点勾勒出未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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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金銮殿上那道圣旨,此刻已如春风般传遍六部各司,传向大街小巷,京城再次哗然。
“听说了吗?皇上亲自下旨赐婚!”
“赐谁?林状元和萧公子?”
“皇上不仅赐婚,还特赐状元府让他们成婚!”
“还赐了御笔匾额!‘同心共济’!”
“我的天……这可是千古头一遭!”
茶馆里、酒肆中、街坊间,百姓议论纷纷。
惊愕有之,不解有之,可随着圣旨内容传开,随着“情深义重,堪为世范”这八个字深入人心,许多人的态度悄然转变。
“其实想想,人家两情相悦,碍着谁了?”
“就是!又没杀人放火,又没贪赃枉法!”
“皇上都说‘堪为世范’了,咱们操什么心?”
“倒是一段佳话……”
流言蜚语还在,可那道明黄圣旨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所有波澜。
昔日隐秘的私情,如今成了皇帝钦定的佳话;昔日的非议揣测,如今不得不变成表面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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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西厢的暖阁里,春阳透过雕花窗格,在青砖地上铺开一片斑驳的光影。
庭中那株玉兰开得正好,洁白花瓣在微风里颤巍巍地舒展。
卫瑾斜倚在窗边榻上,听罢小厮的禀报,手中折扇“唰”地展开,唇角扬起明朗的笑:
“赐府成婚,妙啊。这既是恩典,也是表态——从此林萧一家,独立门户,不依附谁,也不亏欠谁。”
赵玉宁倚在窗边,眼中闪着光:“父皇此举,是将他们真正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状元府是林清晏自己考来的功名所赐,在此成婚,再合适不过。”
昨日御前种种,卫瑾已从林清晏口中知晓始末,不由说道:“这还得好好谢谢我的玉宁妹妹啊。”
赵玉宁闻言回过头来。鹅黄的秋衫衬得她肤光胜雪,眸子里漾着浅淡的笑意:
“我不过递了个台阶,父皇心里本就软了。”
她伸手接住一片被风送进窗棂的玉兰花瓣,指尖轻轻捻着,“他若真想阻拦,自有千百种法子。可他却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她转过身,眼中闪着清亮的光:“不是压下,而是抬高。抬到明面上,抬到无人敢非议的高度。”
花瓣在她掌心微微蜷起,“这才是真正的成全。”
她转过头,望向皇宫的方向,晨光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给了体面,也定了乾坤。”
卫瑾凝视着她沉静的侧颜,忽然发觉,眼前这位公主,娇蛮率真的外壳下,藏着一颗对人心与权势异常通透的七窍玲珑心。
他心中微软,起身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那片花瓣,别在她鬓边。
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掠过她耳廓,惹得赵玉宁耳尖微红。
“三日后,”他低头看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笑意,“该我们进宫请旨了。”
赵玉宁抬起眼睫,脸颊虽染绯色,下巴却骄傲地扬了扬:
“怕什么?有林状元和萧公子在前头开路,咱们这关——”她顿了顿,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定然好过多了。”
阳光正好移过来,将她鬓边那瓣玉兰照得几乎透明。卫瑾看着她这副明明害羞却偏要强撑骄傲的模样,心头软成一片春水。
“是,”他笑着应和,伸手握住她的手,“有他们在前,有你在侧,我有什么好怕的。”
十指相扣的瞬间,庭中玉兰的香气仿佛更浓了些。
春风穿堂而过,卷起浅金色的光尘,将这一方小天地裹进温柔而明亮的甜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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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萧府与林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萧夫人听完圣旨内容,怔了半晌,忽然抚掌笑道:“好!赐状元府成婚,这才是最妥当的安排!”
她当即吩咐管家:“将原先备在咱们府里的红绸、喜字、灯笼,统统装箱,送去状元府!再调二十个得力下人过去帮忙布置!”
林文正与苏婉如相视而笑。
“陛下思虑周全。”林文正感慨,“赐府成婚,既全了礼数,又给了两个孩子独立的空间。”
苏婉如眼中含泪,却是欢喜的泪:“咱们的儿子,要有自己的家了。”
黄昏时分,云疏回到萧府,见母亲正指挥下人装箱,忙道:“娘,不必如此操劳,礼部已在布置了。”
萧夫人回头,眼中泪光闪烁,却笑得灿烂:“礼部布置的是规制,娘布置的是心意。”
她拉着云疏的手,“那状元府是你们俩的家,娘得让你们一进去,就处处感到温暖,感到这是‘家’,不是冷冰冰的府邸。”
云疏喉头微哽:“谢谢娘。”
“傻孩子。”萧夫人轻轻抱住他,“明日娘亲自去状元府看看,哪里该添什么,哪里该改什么,咱们一起商量。”
暮色渐沉,华灯初上。
林清晏踏着夜色而来,手中提着一盏精巧的宫灯。他在廊下看见云疏,眉眼温软:“来接你回家。”
萧夫人笑了:“去吧,明日再来商量婚事细节。”
两人并肩走出将军府。
长街上灯火阑珊,行人渐稀。
这一日,一道圣旨定了风波,一段佳话启了新篇。
而这京城里的万家灯火中,有一盏将永远为两个真心相守的人亮着。
岁月漫长,真心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