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野店那一夜后,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纱被悄然揭开,某种潜藏已久的情愫终于落地生根,在两人心间蓬勃生长。
旅途依旧是艰辛的,风尘仆仆,车马劳顿,但那份弥漫在狭小车厢与偶尔借宿的简陋房间里的氛围,却悄然发生了质变。
昔日的拘谨与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在日渐升温的默契与亲昵中,消融殆尽。
雇佣的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把式,稳稳地驾着车,但仍避免不了时不时的颠簸。
这日午后,马车正行经一段坑洼不平的路面,林清晏正低头看书,一时不察,额头险些撞到窗框。
坐在他对面的云疏反应极快,长臂一伸,手掌稳稳地垫在了窗框与林清晏的额头之间。
“小心。”云疏的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紧绷。
林清晏抬起头,额头擦过云疏温热粗糙的掌心,带来一阵微痒。
他看着云疏近在咫尺的、带着关切的脸庞,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有你在,我自然放心。”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云疏闻言,眸光微闪,迅速收回了手,重新坐好,目视前方,仿佛刚才那迅疾的保护只是本能。
但他微微加速的心跳和那悄然爬上脖颈的淡红,却泄露了他并非无动于衷。
随着马车的摇晃,林清晏因昨夜并未休息好,有些倦怠,手捧书卷,脑袋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眼看着就要在颠簸中失去平衡。
坐在他对面的云疏一直留意着,见状,几乎是未经思考,便迅速挪近身子,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住林清晏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睡得安稳些。
林清晏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个坚实可靠的支撑,便顺势靠了过去,额头抵在云疏的肩窝处,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云疏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公子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颈侧的细微触感,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几拍。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林清晏靠得更安稳,手臂虚虚地环着,以防他滑落。
林清晏靠在云疏肩上,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和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笼罩着他。
他忽然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依赖:“云疏,谢谢你。”
这话语如同羽毛,轻轻搔刮着云疏的心尖。他揽着林清晏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喉结微动,却没有说话。
只是那原本望向窗外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林清晏闭目养神的恬静侧脸上,墨黑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有满足,有坚定,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强烈的占有欲。
他享受这种被公子需要、被公子依赖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护卫,更是公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种“独占”般的守护,让他心底那份因出身而潜藏的自卑,被一种强大的、源于自身力量和价值的确信所取代。
车厢内一片静谧,林清晏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地蹭了蹭,咕哝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梦呓:“云疏……你身上……好闻……”
这近乎呢喃的亲密话语,让云疏瞬间绷紧了脊背,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公子的浅眠,也怕……这短暂的亲密会就此结束。
直到确认林清晏呼吸重新变得深沉,他才敢微微放松,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那张安静的睡颜。
公子眉眼舒展,长睫低垂,平日里清朗的气质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柔和无害。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巨大的保护欲在云疏胸腔里汹涌澎湃,让他觉得,这一路所有的风尘与辛苦,都值了。
车夫在前头专心赶车,车厢内一片静谧,只有车轮滚动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当马车停在一处林荫道旁歇脚时,林清晏才悠悠转醒。
发现自己竟靠在云疏肩上睡了许久,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感受到身体因得到休息而带来的松快,不由得对云疏露出一个带着睡意的、慵懒而感激的笑容。
“辛苦你了,借我靠了这么久。”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脖颈。
云疏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摇了摇头:“公子言重了。”
他利落地跳下马车,开始布置休息处,取水囊和干粮。
他正要将水囊先递给林清晏,却见林清晏已自己拿起了另一个水囊。
“我自己来。”林清晏看着他,语气温和,“这些琐事,我自己能做。你一路也辛苦,坐下歇歇。”
云疏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并未收回手,反而上前一步,直接将林清晏手中的水囊拿了过来,动作干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公子看书费神,这些小事,我来。”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但那双墨黑的眸子里却清晰地写着“这事没商量”。
他将自己手中那个一直温着的水囊塞进林清晏手里,转身又去整理马匹的鞍具了。
林清晏握着那带着云疏体温的水囊,看着他挺拔利落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漾开一抹拿他没办法的纵容笑意。
这家伙,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可爱。
但他也隐约明白,云疏并非感觉不到累,他只是沉浸在这种“被需要”、能全方位守护他的感觉里,这让他有安全感,有价值感。
明白了这一点,林清晏便不再强行插手。他学会了接受,甚至开始带着享受的意味,去“依赖”云疏。
午后继续赶路,阳光透过车窗变得有些炽烈。林清晏看书看得眼睛有些酸涩,便放下书卷,揉了揉眉心。
云疏见状,默默地将自己这边更阴凉些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林清晏换过来。
林清晏从善如流地与他换了位置,感受着阴凉和云疏无微不至的照顾,心中暖意融融。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忽然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全然的信赖:“云疏,有你在身边,真好。”
这话语如同暖流,瞬间涌遍云疏的四肢百骸。
他眸光微闪,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只是那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傍晚,他们借宿在一户淳朴的农家。
晚餐简陋,只有粗粮饼子和一盆不见油星的青菜汤,唯一算得上“荤腥”的,便是农妇好心给的一个水煮蛋。
云疏仔细地将鸡蛋剥好,那白嫩光滑的蛋白在他略带薄茧的指尖,显得格外诱人。
他毫不犹豫地,将鸡蛋放到了林清晏的碗里。
林清晏看着碗里那个孤零零的鸡蛋,又看看云疏面前那清汤寡水,心中酸软一片。他夹起鸡蛋,想要分一半给云疏。
“你也吃些……”
话音未落,云疏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虚虚地挡在了自己的碗口上方,阻止了林清晏的动作。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总是沉静的墨黑眸子里,此刻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持,语气更是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执拗的强硬:
“公子,这是给你的。”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你读书费神,需要这个。我身体底子好,用不着。”
林清晏伸出的筷子顿在半空,看着他这副戒备又固执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酸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拗不过云疏。
他没有坚持,将鸡蛋放回自己碗中,却故意叹了口气,用一种半真半假的抱怨语气道:
“云疏,你把我照顾得这样好,若是把我养刁了,习惯了你这般好,以后离了你,我可该如何是好?”
“离了你”这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心底最恐惧的角落。
他猛地抬起头,撞上林清晏那双看似惆怅、深处却蕴藏着温柔笑意的眸子,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一股强烈的恐慌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头顶。
离了他?公子怎么会离了他?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的!我会一直照顾公子!”
这近乎誓言般的宣告脱口而出后,云疏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巨大的羞赧瞬间席卷了他,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滚烫,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他慌忙低下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碗沿,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声音瞬间低弱下去,带着几分慌乱和不确定,讷讷地补充道:
“除非……除非公子您……不要我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卑微和隐藏极深的不安。
林清晏看着他红透的耳根和那恨不得钻地缝的模样,心中那点戏谑化为了汹涌的柔情。
“傻瓜,”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清朗悦耳,带着难以言喻的宠溺,“我怎么会不要你?”
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牢牢锁住那个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的少年,语气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这么好,我求之不得,怎会舍得不要?”
这话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云疏心中因失言而升起的惶恐和那丝深藏的自卑。
他依旧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却微微松弛下来,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我可记住了。”林清晏收回目光,将鸡蛋放入口中,慢慢吃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可要说话算话。”
云疏没有抬头,只是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青菜,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却异常清晰的回应:
“……嗯。”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那红透的耳尖和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悸动与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