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的哄笑声还没完全散去,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像一道无形的鞭子,驱散了聚拢的人群。
赵沅雯跟着嘻嘻哈哈的同学往教学楼跑,等她随着人流回到初一(三)班教室门口时,发现老师还没来,但黑板上方的课程表旁边,用粉笔清晰地写着两个大字:俄文。
俄文?赵沅雯愣了一下,这倒是她完全没预料到的。
在国内的初中,尤其是乡镇中学,开设俄语课可太不寻常了。
她带着满腹疑惑坐回自己的座位。
旁边的男同桌成咸辉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主动凑过来,用一种“你有所不知”的语气解释道:“唉,我们新德初中啊,属于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他话音刚落,另一边的林小雨就默契地接上了话茬,两人像说相声一样给赵沅雯科普起来:“原来啊,好多年前,国家不是有阵子提倡学俄语嘛?我们学校响应号召,是最早一批把俄语纳入正式课程的!结果呢,”
林小雨撇撇嘴,“等后来政策变了,普遍改学英语的时候,偏偏赶上我们县教育局改组,旧的解散了,新的还没完全建起来,这事儿就卡壳了。”
成咸辉压低声音接着说:“等新的教育局班子组建好,准备统一调整课程的时候,发现我们学校的俄语课已经运行了好几年,学生档案、教学记录啥的都齐备,硬要取消也挺麻烦。”
“再加上……估计也有点历史遗留问题,反正最后就不了了之,咱们学校这俄语课就这么‘幸存’下来了。”
“但是呢,”
林小雨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刚开始那会儿,俄语老师还是挺专业的。可后来,外面英语培训市场火得不行,好的俄语老师要么转行教英语,要么被挖走了。现在这位俄语老师……嗯,怎么说呢,就会点最基础的对话,剩下的,基本就靠咱们自己看书‘研究’了。”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神色有些疲惫的男老师抱着几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
他简单地说了句“同学们好”,甚至没等大家回礼,就打开了电脑和投影仪。
果然如林小雨所说,这位俄语老师仅仅用了五分钟时间,快速带读了一遍今天要学的几个基础单词和一句日常用语,发音听起来还算标准,但讲解得极其简略。
然后,他话锋一转:“好了,为了培养大家的语感,我们今天来看一段俄语原声电影片段。”
说完,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教室里顿时响起了激昂的俄语对话和电影配乐。
老师把投影幕布放下来,教室光线变暗,他自己则拉过讲台旁的椅子坐下,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了某个短视频软件,开始刷了起来,手指滑动得飞快,脸上偶尔还露出迷之微笑。
教室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氛围。
投影幕布上放着听不懂的俄语电影,讲台上老师沉浸在手机的世界里。
台下的学生们更是各显神通:后排的“睡神”们早已进入梦乡,口水都快流到桌子上了;
中间有几堆人在低声聊天,交换着零食或小纸条;
更有甚者,干脆离开自己的座位,挤到好朋友旁边,共用一副耳机听歌,或者凑在一起看漫画书。
成咸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开始眼皮打架。
林小雨倒是拿出了俄语书,但看了没两页,也忍不住开始在本子上画起了小花。
整个教室,除了投影仪的声音和个别同学的窃窃私语,几乎听不到任何与学习相关的声音。
赵沅雯看着这近乎“放羊”的俄语课,心里感觉十分怪异。
她尝试着去听电影里的对话,但词汇量太少,语速又快,根本跟不上。
她又看了看前后左右同学的状态,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翻开那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俄语教材,自己默默地看了起来,试图从那些陌生的西里尔字母中,找到一点点学习的意义。
这节俄语课,就在这样一种集体摸鱼、老师摸鱼、唯有投影仪在认真工作的诡异平静中,缓缓流逝。
课堂的前三十分钟,完全处于一种无序的混沌状态。
投影仪尽职地播放着无人观看的俄语电影,讲台上的老师沉浸在短视频的世界里,台下的学生则各得其乐,睡觉、聊天、看闲书,仿佛这里不是教室,而是一个嘈杂的公共休息室。
然而,当时钟指针指向距离下课还有整整十分钟的时候,一种奇特的默契在教室里无声地达成了。
讲台上的俄语老师仿佛体内设置了精准的闹钟,他迅速将手机往裤兜里一揣,动作干净利落。
然后,他站起身,用力地拍了拍手掌,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这掌声如同一个信号。
刚才还乱哄哄的教室,瞬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桌椅挪动声。
睡觉的被推醒,聊天的立刻闭嘴,看漫画的迅速收好,离开座位的飞快窜回自己的位置。
短短十几秒内,所有学生都端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讲台,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仿佛刚才的混乱从未发生过。
老师对这番“令行禁止”的景象似乎颇为满意。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那本几乎没怎么翻开的俄语教材,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庄重的表情。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赵沅雯目瞪口呆的动作——他将右手五指并拢,迅速举到额角附近,动作略显生硬但意图明确,敬了一个带着明显模仿痕迹的“俄罗斯军礼”。
“同学们!”
老师声音洪亮,“为了巩固记忆,展现我们的学习热情,让我们用歌声结束这节课!预备——起!”
随着他手臂一挥,教室里顿时响起了参差不齐、调子跑到天边的哼唱声。
旋律依稀能听出是俄罗斯国歌的调子,但歌词就五花八门了。
有一半的人根本记不住俄语歌词,哼着哼着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啊啊啊”;
有的干脆用中文瞎编:“俄罗斯啊好地方,遍地都是大列巴……”;
还有的不知怎么拐到了英语字母歌的调上;
更有甚者,完全自创了一套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咿咿呀呀地跟着瞎唱。
讲台上的老师自己也试图用弹舌音带唱,但那弹舌音像是卡壳的拖拉机,只艰难地“得儿”了半下,后面就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咕哝声,听起来有点像喉咙里卡了痰。
这诡异又滑稽的场面,让赵沅雯看得一愣一愣的。
旁边的林小雨实在憋不住了,她把脑袋往赵沅雯这边凑了凑,用手捂着嘴,用极低的声音吐槽道:“美其名曰‘庆祝中俄友谊万岁’……现在这么看,多少有点邪教宣传现场那味儿了,还是特别不专业的那种。”
她这话声音虽小,但在那片荒腔走板的合唱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精准地传到了后排几个耳朵尖的男生耳朵里。
那三个男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点中了笑穴,其中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如同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周围人的笑意。
一开始还只是后排小范围的窃笑,但很快,这笑声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大家看着彼此一本正经地唱着荒诞不经的“歌”,看着讲台上老师那努力维持严肃却越发滑稽的表情,再联想到林小雨那句精准的吐槽,压抑了半节课的笑声终于彻底爆发!
原本就乱七八糟的合唱,迅速演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哄堂大笑!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笑得捶打桌子,整个教室乱成一团。
讲台上的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笑彻底整懵了。
他停止了徒劳的指挥,一脸茫然地看着台下笑得东倒西歪的学生,下意识地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弹舌音脱口而出:“沃特……沃茨嗷?(我靠……这啥嗷?)”
他这发音怪异、带着浓浓方言味和弹舌失败痕迹的“俄语粗口”,更是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同学们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飙了出来,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俄语老师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看着底下笑成一片的“信徒”,这场仓促开始、荒诞进行、并以爆笑收场的“俄语课仪式”,最终在响彻校园的下课铃声和更加热烈的笑声中,落下了帷幕。
赵沅雯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心想:这学校的俄语课,可真是……太有特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