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仿佛就是他自己的脸。
不,在某种程度上,它现在就是他的脸。
“感觉如何?”
鬼手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得意。
孙天河放下银盘,看向鬼手张,用这张新脸做出了一个略显僵硬、但迅速变得自然的微笑:“感觉……像是重新投了一次胎。”
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地调整到了与这张脸相匹配的、略带沙哑的语调。
“哼,投胎可没这么舒服。”
鬼手哼了一声,但显然对他的适应速度感到满意,“这张‘脸’,只要你不自己作死,不去碰那些专门破解易容的极端手段,维持一两年不成问题。”
“日常洗漱、风吹日晒、甚至轻微的皮外伤,它都能自我修复模拟。”
“但记住,它终究是外物,与你的本体有联结。”
“你自身状态极差,或者情绪剧烈波动时,可能会影响它的稳定性,出现极其细微的‘不协’,高手能看出来。所以,尽量保持心境平稳。”
“晚辈谨记。”
孙天河郑重拱手。
这份恩情,或者说这场交易,对他而言,价值无可估量。
“行了,该给你的都给你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
鬼手挥挥手,开始收拾工作台上散乱的工具,语气恢复了最初的疏离冷淡,“带着你的东西,走吧。以后……没事别来烦我。”
“这次看在‘龙血琥珀’和你小子还算有点韧性的份上。”
孙天河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这位性情古怪却身怀绝技的奇人一眼,穿戴整齐,背起背包,转身朝着来时的甬道走去。
当他走出岩洞,重新呼吸到哀牢山清冷潮湿的空气时,东方天际已泛起朦胧的灰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孙天河”的昨日,已然被彻底封存在这张崭新的、平凡的面孔之下。
他摸了摸自己此刻完全陌生的脸,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面具已成,利刃出鞘。
接下来的路,将是孤独的潜伏,血腥的厮杀,以及与毒蛇共舞的致命游戏。
他没有回头,迈开步伐,身影迅速融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朝着山外,朝着那个等待着他的、危机四伏的“新身份”,坚定行去。
......
次日起床,孙天河顶着那张面皮独自驾驶着一辆宝马七系朝着目的地赶去。
今日,他要与倭国梅组织的人接头。
从今天起,他改名成了陈天。
几乎同一时间,陈天的档案全部同步更新,除非对方起了疑心打破砂锅寻到底,不然根本发现不了一点痕迹。
双方的见面地点选择在了一家会所的高级包厢中。
宝马七系平稳地滑入“云顶国际会所”的地下停车场。
这里是S市另一处顶级的销金窟,与孙天河名下的“金顶”风格迥异,更偏向现代简约的奢华,透着一种冰冷的、与国际接轨的距离感。
选择这里,本身就透露出某种信号。
停好车,孙天河不,现在应该叫他陈天。
他对着后视镜最后整理了一下仪容。
镜中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混杂着疲惫、警惕,以及一丝被压抑的、对即将到来的会面既期待又不安的躁动。
他穿着一身不算昂贵但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没打领带,领口松了一颗纽扣,显得不那么拘谨,也符合一个经历起伏、试图寻找新出路的“江湖人”形象。
他深吸一口气,将属于孙天河的所有气息彻底敛入心底最深处,只留下“陈天”这个身份应有的、带着草莽气和算计的精明。
推门下车,步履沉稳地走向专用电梯。
早有侍者等候,恭敬地为他按下顶层按钮。
电梯匀速上升,镜面墙壁映出他此刻的身影,陌生得连他自己都需要片刻适应。
顶层,只有一间名为“观澜”的包厢。
侍者将他引至门前,便悄无声息地退下。
厚重的隔音木门紧闭,门前没有任何标识。
陈天抬手,敲了敲门,节奏平缓,不疾不徐。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同样平凡、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亚洲面孔,目光在陈天脸上快速扫过,带着审视。
“陈天先生?”
对方开口,是略带生硬的华夏语。
“是我。”
陈天点头,声音比平时略低哑。
对方侧身让开:“请进,冈本先生等候多时。”
陈天迈步进入。
包厢内部空间极大,装饰是极简的倭式禅意风格,原木、白墙、浅灰色榻榻米,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S市繁华的江景。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消毒水的冷冽气味。
窗边,一个穿着藏青色和服、背影清瘦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门口,似乎在欣赏窗外的景色。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肤色白皙,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浸淫权力已久的冰冷气息。
他的眼神透过镜片看过来,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人心。
这便是梅组织在S市的负责人之一,对外身份是某倭资商社的高级顾问,化名冈本信玄。
“陈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冈本微微躬身,标准的日式礼节,声音温和,却听不出多少温度。
他的华夏语十分流利,几乎不带口音。
“冈本先生,久仰。”
陈天也微微欠身,姿态不卑不亢,带着江湖人应有的礼数,又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警惕。
他没有用“久仰大名”之类的客套,符合他现在“失意但仍有傲骨”的人设。
“请坐。”
冈本示意陈天在茶桌对面坐下。
茶桌是矮几,两人相对跪坐在蒲团上。
先前开门的那个鹰眼男人无声地退到包厢角落阴影里,如同隐形。
冈本开始娴熟地煮水、温杯、取茶,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仪式感,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茶道。
他没有急于进入正题,只是专注于手中的茶具。
陈天也不催促,目光平静地看着冈本的动作,偶尔扫一眼窗外的景色,似乎在借此平复心绪,又像是在评估环境。
他知道,这看似平静的茶道,本身就是一种试探和施压。
对方在观察他的耐心、定力,以及面对这种场面时的反应。
茶香渐渐氤氲开来。冈本将第一杯碧绿的茶汤推到陈天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天端起小巧的茶杯,先观其色,再轻嗅其香,最后分三口缓缓饮尽,动作虽不如冈本专业,却也透着一股沉得住气的从容。
“好茶。”
他放下杯子,简单评价。
“陈桑懂茶?”
冈本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
“略知皮毛。以前……应酬多,学了些表面功夫。”
陈天语气平淡,带着点自嘲,“比不上冈本先生精通。”
“茶道如人生,贵在专注与本心。”
冈本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又为陈天续上一杯,这才缓缓切入正题,“陈桑的资料,我们已经初步看过。”
“陈家……曾经的辉煌,令人惋惜。”
“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刀,被迫放弃基业,这种滋味,想必不好受。”
他的话语直接而锐利,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陈天”最可能的痛处,同时也在观察陈天的反应。
陈天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脸上掠过一丝被戳中伤疤的痛楚和压抑的怒火。
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化作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自嘲的苦笑:“冈本先生消息灵通。”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有些不甘罢了。”
“不甘心是好事。”
冈本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弧度极小,“说明还有血性,还有欲望。”
“一个人如果连不甘都没有了,那才是真正的废物。”
“陈桑能在s市打下那片基业,能力毋庸置疑。”
“只是欠缺了一点运气,和……”
他顿了顿,“更高层面的‘眼光’和‘支持’。”
这话带着明显的暗示和诱惑。
陈天抬起头,目光与冈本对视,眼神中挣扎、犹豫、算计的光芒交织:“冈本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组织,一向欣赏有能力、有野心的人才。”
冈本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性的磁性,“尤其是在某些领域遭遇了不公正待遇,有志难伸的人才。”
“我们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个栖身之所,更是一个可以让你拿回属于自己东西,甚至得到更多的平台。”
“当然,前提是,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以及忠诚。”
“价值?”
陈天扯了扯嘴角,“我现在除了这条命,和一点上不了台面的江湖经验,还有什么价值?”
“陈家现在S市,也不过是勉强立足罢了。”
“陈桑不必妄自菲薄。”
冈本摇摇头,“你对s市权力结构的了解,对华夏某些地下规则和灰色地带的熟悉,你在S市重新建立起来的人脉和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