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她望着帐顶，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等楹回来，让她来本宫这里”
碧月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拼命点头：“是，娘娘，奴婢知道了……”
皇贵妃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碧月轻手轻脚地为她掖好被角，与碧珠交换了一个忧惧的眼神，默默退到外间守着。
尚书房内，初楹端坐着，手握书卷，目光却有些游离。
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溜到门边，对着侍立在初楹身后的槐夏低语了几句。
槐夏脸色瞬间变了，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在初楹耳边极轻地道：“公主，景阳宫……出事了，娘娘……失足落水，龙嗣……没保住”
“啪嗒”一声，初楹手中的毛笔掉落在宣纸上，染了一团浓黑的墨迹。
她猛地站起，声响惊动了上方坐着的夫子。
“夫子”初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脸色煞白，“今日学生身体不适，想先告假”
不等夫子应允，她已提起裙摆，转身就往外跑。
刚跑到景阳宫门口，就发现里面很是寂静。
碧月正红肿着眼眶站在殿外廊下，一见她，未语泪先流：“公主……您可回来了！”
“母妃呢？母妃怎么样了？”初楹抓住碧月的手臂，指尖冰凉。
“娘娘……娘娘让您过去”碧月哽咽着，指了指内殿，“公主，您……您要稳着些，娘娘刚醒，身子还虚得很……”
初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
推开内殿的门，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血腥气，猛地冲入鼻端，让初楹的心狠狠一坠。
殿内光线昏暗，皇贵妃半靠在巨大的锦绣靠枕上，长发披散在肩头，眼神空洞。
“母妃……”初楹的声音很轻。
她一步步挪到床边，那股血腥气愈发清晰，是从母妃身上，从这锦被之下透出来的。
她的视线落在母妃平坦的小腹，昨日那里还微微隆起。
如今却……初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滚落。
皇贵妃似乎被她的唤声拉回了一点神智，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落在初楹满是泪痕的脸上。
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她极其艰难地，想要抬手。
初楹连忙握住她的手。那手冰凉彻骨，指节僵硬。
“楹儿……”皇贵妃的声音嘶哑干涩，每说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回来了……”
“母妃！”初楹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床前，伏在床边，压抑地痛哭起来，“怎么会这样……母妃，您疼不疼？您别吓楹儿……”
皇贵妃的手被她握着，微微颤抖。她没有回答疼不疼，只是用另一只勉强能动的手，轻轻抚上初楹的发顶，动作缓慢而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她用指尖拭去女儿腮边的泪水，但那泪水却越擦越多。
“别哭……”皇贵妃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楹儿，听母妃说”
初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拼命咬住下唇，忍住抽泣。
“明日……你就去慈宁宫”
皇贵妃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后，跟在太后身边，太后……会庇护你”
“不！”初楹猛地摇头，抓住皇贵妃的手更紧。
“我不去！我要陪着母妃！母妃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要去慈宁宫！”
“傻孩子……”皇贵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眼底的痛楚几乎要满溢出来，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冷酷的理智强行压下。
“母妃如今……自身难保，杨家也……”
她喘息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留在这里，只会受母妃牵连，慈宁宫，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太后……答应母妃了”
“我不怕牵连！”初楹的眼泪汹涌而出，语气倔强。
“我只恨我自己，今日才看清了帝王之心”皇贵妃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比哭更让人心酸。
她看着女儿悲痛的眼眸，很是心疼：“母妃……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不能再让你涉险，你去太后那里，好好活着，平安长大，就是……就是对母妃最大的孝顺”
“可是母妃您怎么办？”初楹心如刀绞，“您一个人在这里……”
她握住初楹的手，苦口婆心的说道：“楹儿，你去慈宁宫，不仅仅是避难，你要好好听太后的话，学规矩，长见识，更要……留心，有些事，母妃做不了，或许……你能”
她明白了，母妃送她走，是怕父皇牵连到自己，或许自己有朝一日能为杨家平反。
“母妃……”初楹的声音哽咽，“我会……替您，替杨家……”
“不”皇贵妃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
“你要为自己，好好活着”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
“至于报仇……楹儿，记住，在这深宫，活下去，有时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复仇，前提是，你得先平安地活着”
“好，我去慈宁宫，我听太后的话”她握紧皇贵妃的手。
“母妃，您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的，等楹儿……等楹儿有能力的那一天”
皇贵妃心中痛楚与欣慰交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抬手，最后一次，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我的楹儿，长大了，让碧月帮你收拾，明日……好好去慈宁宫，不要替母妃悲伤”
“是，儿臣知道了”
养心殿
皇帝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将朱笔放下，揉了揉眉心。
李公公适时奉上一盏温度刚好的参茶，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
赵敬明接过茶盏，揭开盖，轻轻吹了吹浮沫，饮了一口，不经意般问道：“景阳宫那边，如何了？”
李公公身子躬得更低，声音平稳恭敬：“回皇上，太医已然诊过，皇贵妃娘娘凤体受损，龙嗣……未能保住，娘娘悲痛过度，太后娘娘已亲自去探望过了”
“嗯”赵敬明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他又喝了一口茶，才淡淡道：“太后去了，说了什么？”
“太后怜惜娘娘，吩咐好生静养。另外……”李公公略一迟疑，“太后似有意将十公主接至慈宁宫抚养，已命绣春姑姑明日去接”
赵敬明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初楹那孩子有几分聪慧，让太后养着正好，省着被贵妃教坏了”
“皇上说的是”李公公应和道，小心翼翼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斟酌着词句：“那……景阳宫这边，皇贵妃娘娘的用度份例，以及宫人侍奉，是否还按旧例？”
“皇贵妃失子，朕心亦恻然，一应供养，不可短缺，太医需每日请脉，务必调养好身体”
“是，奴才明白了”李公公深深躬身，“奴才这就去传旨，定让他们谨守本分，绝不敢怠慢娘娘，亦不敢妄言生事”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