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十八分，挂牌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
红绸展开，铜牌在阳光下闪着光，“市级循环经济示范项目”几个大字清晰醒目。环保局刘副局长、发改委李主任、工业遗产办公室孙主任，三人并排站在铜牌前，手里拿着崭新的剪刀，剪刀柄上系着红绸花。
台下，记者们的摄像机镜头全对准了台上。学生们举着手机拍照，街坊邻居们踮着脚看，虎哥、李强、文师傅、张老实他们站在最前排，脸上都带着笑。晓雪站在陈凡身边，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说：“要剪彩了。”
陈凡点点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台上。
刘副局长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各位，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共同见证江城第一家市级循环经济示范项目的挂牌。这不仅是对轮回资源回收中心的肯定，更是对我们江城推动绿色发展的决心……”
话音未落，老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是汽车引擎声，是很多人说话的喧哗声，还夹杂着脚步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
只见王鹏走在最前面，他今天穿了身皱巴巴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他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拿着话筒，有的举着手机在直播——看设备，是自媒体记者。
这群人径直走向挂牌仪式的场地，脚步很快，气势汹汹。
“干什么的？”虎哥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前拦了一下。
王鹏没理他，直接拨开人群，走到台前。他举起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对着台上的领导和台下的记者，大声喊道：“各位领导！各位媒体朋友！我要举报！举报轮回集团非法排污，危害环境！”
这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记者们的镜头瞬间从台上转向了王鹏。
刘副局长的讲话被打断，眉头皱了起来。李主任和孙主任也面面相觑。
王鹏见吸引了注意力，更加得意。他从黑色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个视频，然后把屏幕转向众人。
视频画面很暗，像是在夜里拍的。镜头对准的是轮回集团园区后面的排水口，只见一股浑浊的污水正从管道里涌出来，直接排入旁边的水沟。水沟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灰黑色，泛着泡沫。
视频不长，只有十几秒，但画面很清晰，冲击力很强。
“这就是轮回集团的真实面目！”王鹏大声说，“白天装得光鲜亮丽，晚上偷偷排污！这样的企业，配当示范项目吗？”
现场骚动起来。
记者们疯狂拍照录像，自媒体人已经开始对着手机解说：“各位网友，我们现在在轮回集团挂牌仪式现场，有人当众举报其非法排污……”
街坊邻居们交头接耳，学生们也一脸惊愕。
台上的三位领导脸色都很难看。特别是刘副局长，今天这个仪式是他主导的，现在闹出这种事，他的面子挂不住。
陈凡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王鹏，又看了一眼王鹏身后——林薇薇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她站在人群外围，举着手机，显然在直播。见陈凡看过来，她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王鹏见陈凡不说话，以为他心虚了，更加嚣张：“陈凡，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的‘循环经济’，就是这么循环的？把污水直接排到河里，这就是你的‘环保’？”
这话说得很难听，几乎是当面打脸。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凡身上。
记者们的镜头对准了他，等着看他如何反应——是愤怒反驳？还是羞愧无言？
陈凡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声音很平静：“王先生，你说我们非法排污，有证据吗？”
“视频就是证据！”王鹏晃了晃平板电脑。
“视频可以伪造。”陈凡说，“而且，你选的这个时间点很有意思——在我们挂牌仪式最高潮的时候，带着一群自媒体记者过来，当众举报。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王鹏脸色一变：“你……你什么意思？想说我诬陷你？”
“是不是诬陷，查一查就知道了。”陈凡转身，对台上的刘副局长说，“刘局，李主任，孙主任，还有各位媒体朋友。既然有人举报，我们愿意配合调查。请大家移步会议室，我们现场核查。”
他说得很坦荡，很从容。
刘副局长脸色稍缓，点了点头：“好，那就现场核查。”
一行人移步到轮回集团的会议室。
会议室不大，但足够坐下所有人。陈凡让晓雪给记者们倒水，然后对苏晴说：“调取园区所有环保监测点的实时数据，还有过去三个月的监测记录。”
苏晴点头，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她连接上会议室的投影仪，大屏幕上立刻显示出轮回集团的环保监测系统界面。
界面上有十几个监测点——废水排放口、废气排放口、噪声监测点、固体废物暂存区……每个监测点都有实时数据，还有历史曲线。
“这是我们的在线监测系统，数据直接上传到环保局监管平台，24小时不间断。”苏晴一边操作一边说，“废水排放口监测点，实时数据显示：ph值7.2，化学需氧量每升45毫克，悬浮物每升32毫克……全部达标。”
她调出历史记录：“过去三个月的数据都在这里，没有一次超标。”
王鹏看着屏幕上的数据，脸色开始发白，但他还是硬撑着：“那……那视频怎么解释？”
“视频里的排水口，根本不是我们的正规排放口。”苏晴切换画面，调出园区的排污管网图，“我们的生产废水经过三级沉淀池处理后，通过这条管道接入市政污水管网。而视频里的那个位置——”
她放大图纸：“这里是一个雨水排放口，平时是封闭的，只有在暴雨时才会打开，用于排放园区地面的雨水。而且，这个口子外面就是明沟，根本没有水。”
王鹏愣住了。
苏晴继续操作，调出一段监控录像：“这是那个雨水排放口附近的监控，时间是昨天晚上八点到今天早上八点。大家可以看看，有没有污水排放。”
监控画面播放。
夜晚，雨水排放口静悄悄的，周围很干燥，没有水流痕迹。
一直到天亮，都没有任何异常。
视频放完，会议室里安静了。
记者们看看屏幕上的数据，又看看王鹏手里的平板电脑，眼神变得怀疑起来。
王鹏额头开始冒汗，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可能是我搞错了位置……但污水总是有的！你们肯定有偷排！”
“王先生。”陈凡开口了，声音依然平静，“如果你有确凿证据，欢迎向环保局举报。但如果你只是凭一段来路不明的视频，就当着这么多领导和媒体的面，指控一家合法经营的企业，这是不是太轻率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记者：“各位媒体朋友，我们轮回集团从成立第一天起，就把环保合规放在首位。我们投入上百万建污水处理设施，安装在线监测系统，定期请第三方机构检测。为什么？因为我们知道，做这行，环保是生命线，诚信是根本。”
他转向王鹏，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的举报，对我们来说，是一次检验。检验我们平时的功夫到不到位，检验我们的数据经不经得起查。现在，检验结果出来了——我们经得起。”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记者们纷纷点头，有人已经开始删除刚才拍的王鹏举报的画面。
刘副局长站起身，走到陈凡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陈总，临危不乱，证据扎实！这才叫示范企业！有些人啊，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想搞破坏。但这种小动作，在事实面前，不堪一击！”
这话几乎是直接打王鹏的脸了。
王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自媒体记者，也尴尬地收起设备，有人已经开始悄悄往外溜。
这时，林薇薇从会议室门口走了进来。
她刚才一直在外面直播，但现在脸色很难看——显然，直播间的舆论已经反转了。
她走到陈凡面前，看着他，眼神很复杂。有恼怒，有不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狼狈。
“陈凡，”她开口，声音有点干，“看来你的‘帝国’，连真正的垃圾都处理不了？”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但这次的嘲讽，显得很无力：
“你的本事，也就配在垃圾堆里找存在感。”
这话说得很难听，但此刻说出来，反而显得她气急败坏。
陈凡看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笑了。
笑得很淡，但很坦然。
“林薇薇，”他说，“垃圾堆里有没有存在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做人做事，要干干净净。企业也一样——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偷排污水，那才叫真正的‘垃圾’。”
他转身，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今天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个教训。也是个提醒——做企业，就像做人，要经得起检验。经得起明处的检验，也要经得起暗处的窥探。”
他看向王鹏，看向林薇薇，声音很平静：
“感谢你们，送来今天的‘检验’。”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
不是反击，不是嘲讽，而是升华。
把一场恶意举报，变成了一次诚信示范。
把一次当众羞辱，变成了一次企业形象的提升。
现场响起掌声。
先是刘副局长，然后是其他领导，然后是记者们。
掌声很真诚。
王鹏呆立在原地，像个傻子。
林薇薇咬着嘴唇，脸色煞白，转身快步走了。
挂牌仪式继续进行。
剪彩，揭牌，掌声，祝贺。
一切回归正轨。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仪式结束后，陈凡把核心团队叫到办公室。
晓雪、苏晴、虎哥、李强都在。
“今天这事，大家怎么看？”陈凡问。
虎哥第一个开口：“王鹏那小子，肯定是受人指使！还有林薇薇，他们就是来捣乱的！”
苏晴点头：“视频伪造得很专业，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背后肯定有人。”
晓雪有些后怕：“还好我们平时工作扎实，数据都是真实的。要不然，今天真说不清了。”
陈凡听着，等大家都说完了，才开口：
“今天能过关，靠的是平时的功夫。数据是真的，设施是合规的，流程是规范的——这些，才是我们最硬的底气。”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
“但今天的事，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这样的检验不会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内功练得更扎实，把篱笆扎得更紧。”
他看向苏晴：“监测系统要升级，增加更多点位，数据备份要更安全。”
看向晓雪：“所有合规文件要整理成册，随时能拿出来。”
看向虎哥：“园区安保要加强，特别是晚上。”
“明白！”三人齐声说。
陈凡点点头，走到窗前。
窗外，老街已经恢复了平静。挂牌仪式的红绸还没撤，在风里轻轻飘着。
阳光很好，照在“轮回资源集团”的招牌上，那几个字闪闪发亮。
他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过了。
但更大的风雨，还在后面。
王鹏和林薇薇只是小角色。
他们背后的人，还没露面。
而那个人，不会善罢甘休。
陈凡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好了，该干嘛干嘛。明天开始，还有更多事等着我们。”
声音很平静，但很坚定。
像一座山。
稳稳地，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