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碑中起。
那不是凡间的风。它没有温度,也没有方向,却能让每一粒灰尘记起曾经的光。梦碑静立在那片如镜的河面上,碑心微亮,仿佛在深呼吸。
江枝与萧砚立于碑前。脚下的水面不再流动,而是化成了无数环形的脉痕,一圈圈向外扩散,像是在丈量梦的疆域。
“它不再是碑。”萧砚低声道。
“它在生心。”江枝的语气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碑上的光纹在二人注视下渐渐聚拢,中心处浮出一枚极小的“点”。
那点起初只是亮,但随着呼吸的节奏,竟慢慢跳动——像心。
“那是镜魂留下的心尘。”江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
“他入梦界后,心不灭,只是换了形。”
萧砚盯着那跳动的光:“可这心,不再受他控。”
碑心忽然一震,四周的梦水随之沸起。水中的影子开始自我聚合——孩子的笑、老人的叹、女子的泪、士兵的怒……这些原属于梦者的情绪,如今被碑心一一吸入,融成一道流光。
光中浮现出镜魂的轮廓。
——
那是一张似人似镜的脸。
五官未全,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静。
他睁开眼,看见江枝。
“你是谁?”
江枝的呼吸一滞。
“你不认得我了?”
镜魂轻轻摇头。
“我只记得——你曾叫我‘在’。”
萧砚的手指紧了紧笔:“他丢了自己的名。”
“他不是丢。”江枝看着那双清澈的眼,“是被碑收回。”
碑心亮得更盛,光从镜魂的体内一层层散出,像在剥离他剩余的记忆。
每一层剥落,梦界的风便更大一分。
整座祖阙上空的镜雾也开始翻腾,现实与梦界的界线,被一点点擦掉。
“碑要他忘。”萧砚的声音极低,“因为碑在写新的梦律。”
江枝侧目:“什么律?”
“碑心为生,梦者皆书。若梦无主,碑为主。”
江枝的瞳孔一缩。
“那是‘梦碑律’。”
——
碑上浮起第一行文字——没有人书,却由梦潮自己刻出:
【梦不息,心不止。】
随后是第二行:
【在者,皆梦。】
文字一出,天地的颜色开始失衡。
祖阙的屋瓦在梦中泛起反光,墙壁透明,街道的影子浮在半空。
人们的脚踩在梦上,梦又踩在人上。
镜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掌心空空,却能感觉到一阵阵熟悉的脉搏。那是所有梦者的心跳,在他体内共鸣。
他抬眼,轻声:“我听见他们在活。”
萧砚道:“那不是活,是被你梦着。”
镜魂笑了。
“若我梦他们,他们也梦我。那谁在谁的梦里?”
江枝上前一步,声音坚定:“你若不醒,碑便成主。”
“主?”镜魂缓缓闭眼。
“梦无主,不安;梦有主,不自由。
若我为梦主——”
碑心光芒骤亮。
无数梦线自碑中喷薄而出,穿透天穹,连入镜心。
镜魂的身形一震,瞬间被光线缠绕。
他的身体开始分裂,分成千百个倒影。每一个倒影都映出不同的梦境——孩童、妇人、孤魂、老兵……那些梦中的人影同时抬头,目光一致地望向他。
“你是谁?”
声音重叠,震碎长空。
镜魂痛苦地捂住胸口,心光乱跳。碑的光与他体内的光纠缠,互相撕扯。
萧砚低声:“碑要夺他之心。”
江枝的手已抬起,香气在掌间凝聚成一支“焰笔”。
“若碑得心,梦界覆。
若心拒碑,梦魂碎。”
“那便只能——借魂续界。”
——
江枝一指点出,焰笔破空而去。
火光穿透梦雾,直击碑心。
碑光顿时黯了一瞬。梦潮为之一停。
萧砚趁机抬笔,灰痕划过碑侧,写下一个字:静。
碑心光芒骤收,梦界的狂潮被强行压下。
镜魂缓缓睁眼,神色清明片刻。
“你们……为何拦我?”
“因为你不是碑。”江枝的声音温柔,却带着泪意。
“碑要梦主,而你……本为心。”
镜魂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喃喃:“我……只是梦的心?”
萧砚道:“是,也是界之心。若碑得你,梦界化狱。若你离碑,梦界归息。”
镜魂沉默。碑光开始再次跃动,像在催促他做出抉择。
他伸出手,按在碑上。碑心瞬间亮成白昼。
“我若离,梦散。
我若留,人困。
那——”
他抬头,眼中忽有笑意。
“我便一分为二。”
——
那一瞬,碑心裂开。
镜魂的光体分裂成两半,一半融入碑,一半化作尘,飘入梦界的风中。
碑光稳了。梦潮止息。祖阙的街道重新归于实。
江枝上前,接住那半缕光尘。
那尘极暖,像一口还在呼吸的气。
萧砚抬头看碑。碑面最后浮出一行字:
【心分梦合,碑主不立。】
风静。梦息。
——
江枝合掌,将那缕光尘收入香骨佩中。
“他还在。”
萧砚点头:“在梦外。”
他们都知道——
镜魂的另一半,已化作梦界的“游心”。
它不再为碑,不再为主,
它成了所有梦的“呼吸”。
而碑中那另一半,仍在生长,
心有光,光有问。
碑问天,
天无答。
梦碑之心,
开始跳动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