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明晃晃的,泛着寒光,梁氏和婆婆以及谢青岳,坐得很不安生。
总忍不住悄悄往门外看,村民挡住了门口,都还在等着看这场戏怎么落幕。
梁氏心里烦躁不安,终于瞧见人群后面朝他们弱弱扬起的手,顺着那只手看到了公爹的脸。
光线昏暗,看不真切,但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人,梁氏不会认错。
想来公爹是得手了,不好张扬,招呼他们离开呢。虽然谢礼没拿到,但至少拿到其他的,不枉费今晚闹一场。
梁氏随口说了两句场面话,带着婆婆和儿子,迅速退出去了。
离开之前还特意看了谢青山手里的菜刀一眼,生怕他追上来。
他们家就在隔壁,只需要绕过二房的屋檐便可,左右加起来也不过一百步路。
竹篾里的油灯,被老头子吹灭了。梁氏他们也没有拿照明的火把。一家子四口摸黑回去。
结果进了门,就着微弱的灯火,梁氏要从老头子手里接过书籍和笔记时,却发现老头子双手空无一物。
老婆子和谢青岳的目光,也一下子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像刀子,仿佛他这一生就是个失败至极的人。
老头子摊手:“没得手,我刚把书籍笔记收好,要带走,谢桑年那疯子就进来了!”
他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了。
不过他隐去了自己偷藏私房钱,且全部被骆潇拿走的这件事。
现在想来还在心痛,双手发抖,那是他藏了半辈子的银子啊,半辈子啊!
“你们不知道谢桑年这畜生有多可怕,他简直就是个疯子!”老头子忍不住重复、强调,“我用火烧他的小臂,他都没退缩!”
这才是让老头子觉得最可怕的地方。
他说谢桑年是个疯子,不是谩骂,不是夸张,而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谢桑年这种人,毁灭起全家人来,一定毫不手软。
而他,以前从未察觉。
因为不关心、不在乎,所以不察觉。
但是剩下三人却觉得他夸张了。
或许谢桑年不太好对付,但是人怎么可能在被火烧的时候,不知道收手呢?
一定是老头子能力不行,被谢桑年和骆潇联手赶出来了,那个骆潇确实有点能耐。
梁氏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头皱着,眼底都是怒火、妒火,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还好,她早已经从梁巧云身上下手。
那个男人和梁巧云也已经开始认识。
只要这件事成了,按照谢青山那个暴脾气,一定把那个家彻底毁掉,谢桑年还能有机会参加科考吗?他所有的东西,都将落到她幼子手上来。
不仅如此,往后二房所有人,都将给大房当牛做马,助她幼子一步一步考上去。
旁人还没这个机会呢,这都是他们的荣幸。
她且等着。
……
老头子走了,屋子里一点光亮也没有。
骆潇念着谢桑年被烧伤的小臂需要尽快处理,下意识想要拽他去厨房清理伤口。
又想到白天被他推开的事情,猜测他不喜欢被人触碰。
便改成小声说道:“跟我去灶房,用凉水冲一下你的伤口,可以缓解疼痛,还能预防感染。”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
骆潇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里还捏着从老头子身上搜刮来的半两碎银。
骆潇想了想,把最后这半两碎银也塞进他手中,“这些都是给你的赔偿,给你。”
少年似乎朝她看了过来,骆潇不太确定。
“烧伤非同小可,尽快处理可以少遭罪。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向来聪明,应该知道这样做不划算,而且他们不配。”
骆潇自己去了灶房,将晒干的竹竿点燃照亮,用盆子打来缸里的水,端到谢桑年的屋子。
双手端盆子,还要控制竹竿别掉下去,有点难,但骆潇还是做到了。
进了屋子,燃烧的竹竿横放在木凳上,任由它烧,她把盆子端到桌子上。
见谢桑年在发愣,便将他拉过来,把他的手浸泡到凉水里。
盆子不够深,谢桑年又不配合,凉水淹没不了他小臂上所有伤口,骆潇便用手撩着水,往他小臂上淋。
又凑近去看他的伤势情况,果然,比她方才看到的要严重很多,看着都疼。
但是这少年却是一声不吭,方才被老头子那样逼着,也不后退。
难道那些书籍笔记,比一只手还重要吗?
也许吧。
当书籍和笔记代表着一种希望,成为苦难人生自渡的一叶扁舟,它或许就成了一种执念,令人难以放手。
对于此刻的谢桑年来说,放手它们,也许等于放弃全部的人生,放弃妹妹的将来。
想到这里,骆潇很难再说出什么。
眼前的少年还只是少年,他还没有伤害任何人,尚未成为杀害全家、覆灭全国的奸相。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他好点,希望将来分道扬镳的时候,少年不会将她赶尽杀绝。
“我帮你把袖子卷上去,你可以把整条小臂横在盆子里,就这样一直泡着。如果你嫌麻烦的话,也可以像我这样,用水淋它。我去附近找找马齿觅,等会儿给你敷上,感染就不好了。”
骆潇抬眼去征询他的意见,见谢桑年没说什么,就壮着胆子去给他卷袖子。
少年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不断动作的手指上。
她的手指依旧粉白、纤细,而且灵巧,修剪得整齐的指甲盖上,有淡淡的小月牙。
指腹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臂,谢桑年发现,她的手指很软、很暖。
期间,她还不忘记撩水淋他小臂,甚至弯腰吹吹他的伤口,脸上全是专注的神情。
谢桑年薄唇紧紧抿着。
在记忆中,他从未被如此细心地对待过,半边身子都僵硬起来,越发不说话。
骆潇则把他的沉默,当成接受。
袖子卷好了,她拿起烧到一半的竹竿,快步出去寻找马齿觅了。
谢桑年的屋子里,再次陷入黑暗。
他盯着黑暗中的某处看,似乎能够看到黑色的点密密麻麻的在跳跃。
耳边听得到村民陆续散去的脚步声,还有他们的议论声,十分热闹。
但是没过多久,那些热闹就又消散了。
万籁俱寂。
不知想到什么,谢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笑,将小臂从盆子里拿了出来,水滴不断往下落,落在泥地上,黑暗中看不见任何潮湿。
没有凉水浇淋的小臂,很快传来火辣辣的痛感,而他斜倚在墙壁上,用瘸着的那条右腿去站立,钻心的疼慢慢盖过小臂。
他仰头,闭上眼睛,感受着小臂与腿脚的疼,把那些人的脸,以及他们脸上的表情,全部烙印在脑海中。
嘴角渐渐牵起阴冷的弧度。
只是,忽然,一束光照了过来。
在黑暗中呆久了,即便闭着眼,仍然觉得有些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