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帐内,陈绍综匆匆禀报完毕,帐内空气瞬间凝固。
然而,凌王在短暂的震惊后,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他抬手止住了陈绍综劝他离开的话,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总兵,此刻本王若走,军心顷刻便散!这些儿郎是与我同生共死的兄弟,我岂能弃他们于绝境?慌什么,既然找到了症结,对症下药便是!”
他站起身,王者气度尽显,一连串命令脱口而出,比陈绍综想的更为周详:
“你立刻去办:
第一,调一队身体强健、未曾接触病患的亲兵,全身包裹,即刻开始在全营,特别是水井、厕所以及病区周围,遍洒石灰!在每个营房熏艾草,动作要快,范围要广!
第二,持我令牌,火速入城,召集全城所有绣娘、裁缝,乃至会针线活计的妇人!将库中所有洁净麻布、纱布取出,日夜赶制那口掩!告诉他们,这是军令,亦是救人之举,完成后必有重赏!
第三,城中即刻戒严,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派衙役沿街宣告,让百姓自查,但有发热腹泻者,立即上报官府,不得隐瞒!让百姓也仿照制作口掩,减少外出。”
陈绍综心中大震,既感于凌王的担当,也更觉责任重大,轰然应诺:“末将遵命!”
另一边,军医帐(临时药房)内,气氛同样紧张。
阿韫对几位年长的军医态度谦逊而诚恳:“诸位前辈,阿韫年轻,经验浅薄,此症凶险,万望能与前辈们共同商议,集思广益,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几位老军医见这小公子本事不凡却毫无骄矜之气,心中本有的些许芥蒂顿时消散。为首的费医官连忙道:“公子太过谦了!你一眼断出是疫毒,远胜我等糊涂。快请随我们来!李医官,你立刻带人去营地周边搜寻板蓝根,有多少采多少!张医官,你去清点库存药材,特别是清热解毒止泻之品!”
韩菲早已铺开纸笔,开始记录已病患者的详细症状、脉象,分门别类,以便分析病情演变规律。子辰则默默守护在侧,同时眼观六路,确保药材搬运、煎药等杂事井井有条,不让琐事打扰到阿韫和医官们的讨论。
连续数日,阿韫忙得脚不沾地,白日里与几位军医反复斟酌方子,夜里还要亲自巡查病患症状,几乎未曾合眼。药材短缺是最大的难题,她不仅动用了自己积攒的钱财给他们购置物资,紧急从附近州县高价购药,更是不厌其烦地向将士们叮嘱每一个防疫细节:莫要受凉,每日一碗板蓝根,错峰吃饭,保持距离,打喷嚏咳嗽务必掩住口鼻,如厕后立刻用草木灰覆盖……
奇迹,终于在众人的艰辛付出中露出了微光。 新增的病例开始逐日减少,疫情得到了初步控制。
军营里的气氛悄然转变。士兵们看着这个身形瘦小、眼窝深陷的“小郎中”,眼神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感激。他们知道,这位大夫不仅没日没夜地救治他们,更是倾尽家财为他们购买药材和御寒的物资。
一想到“寒冬”,每个塞北老兵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 此地苦寒,冬季难熬,冻死的弟兄有时比战死的还多。更让他们心寒的是朝廷的态度,每次许诺的粮饷物资,到了他们手中总是十不存一。他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后方却尽是勾心斗角,连皇上也时时猜忌防备。有时夜深人静,他们也会迷茫,不知这刀头舔血、戍守边关的意义究竟何在。
然而,正是这样的绝望中,凌王与陈将军的真心相待,阿韫姑娘的舍命相救,成了照进他们心底唯一的光。 让他们觉得,为这样的将领、为这样的“自己人”卖命,值了!这冰冷的边关,似乎也因为这份人与人之间的温暖,而有了坚持下去的温度。
阿韫用她的仁心与担当,无形中抚平的,不仅是疫病,更是将士们一颗颗濒临绝望的心。
子辰被派出去筹集物资后,阿韫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就只剩韩菲了。韩菲看着她日夜不休地守在军营,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圈下总是挂着青黑,心疼得不行,总是变着法儿地劝她:“姑娘,你去歇一个时辰,这儿有我盯着,天塌不下来!”
可阿韫只是摇摇头,目光掠过那些因为病痛而憔悴,却又因她的到来而燃起希望的年轻面孔,声音轻却坚定:“韩姐姐,我没事。你看他们,好多还是半大的孩子,有的自打穿上这身军装就没回过家……他们在这里吃苦受罪,守护着身后的万家灯火,我能为他们做的,实在太少了。”
有一次,为了确定一味药引的剂量和反应,阿韫竟背着韩菲,亲自试服了带有微毒的药草。药性发作时,她腹痛如绞,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幸好韩菲察觉有异及时赶到,及时喊来费老为她施针逼出毒素,才化险为夷。
看着阿韫苍白虚弱却还强撑笑意的脸,韩菲的怒火和后怕如同火山般爆发,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是气阿韫冒险,而是气她如此不爱惜自己!“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若有三长两短,这些士兵怎么办?子辰怎么办?我……我们怎么办?!”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些话,随后便红着眼眶,整整三天没有同阿韫讲一句话,只是沉默地完成所有工作,用冰冷的背影表达着极致的担忧。
阿韫自知理亏,那几日,简直成了韩菲身后一条小心翼翼的小尾巴。
韩菲煎药,她就在旁边默默递柴火;韩菲记录脉案,她赶忙在一旁磨墨;用饭时,更是把自己碗里唯一的肉片夹到韩菲碗中,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软声软气地认错:“韩姐姐,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在这天寒地冻的边关,有这样一个如姐如母的“严厉管家”管着自己、心疼自己,何尝不是一种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