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陈亦安所居的“静容苑”内,听完心腹丫鬟的禀报,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院中一株孤零零的老梅,神色无波无澜。她料到了风雨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猛。
果然,未及晌午,皇后身边的瑾瑜姑姑便带着几名宫人,步履沉稳地踏入了静容苑。
“太子妃娘娘,”瑾瑜姑姑规矩地行礼,脸上是宫中女官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恭敬,“皇后娘娘懿旨,说多日不见,心中甚是挂念,请您即刻入宫一叙。”
陈亦安起身,微微颔首,唇边漾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有劳姑姑亲自前来。本宫稍作整理,便随姑姑入宫。”
她心中明镜似的。什么挂念,什么叙旧,不过是东窗事发,母后要亲自耳提面命,训诫她这个“不称职”的太子正妃罢了。
更衣时,陈亦安的思绪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她是将门之女,父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童年时,她曾随父兄远赴边疆。那里的天辽阔高远,那里的地广袤无垠。她曾卸下红妆,换上骑服,在塞外的草原上自由驰骋,风声在耳边呼啸,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与胯下的骏马。兄长们宠她,带她见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告诉她何为家国,何为守护。
她也曾见过凌王表哥——那时的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领,眉眼锐利,一身傲骨。她欣赏他,甚至有一丝朦胧的喜欢,但那情感,远不及她对那片天地的热爱。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或任何一位皇子。她梦想的,是像父亲那样,守护大昭的疆土,护卫一方百姓的安宁。
她以为,若表哥无心帝位,她或可如愿,与他一同戍边,那是何等的快意人生。
然而,一道圣旨,将她所有的幻想击得粉碎。家族需要谨小慎微,东宫需要一位有武将背景的正妃来稳固势力。她成了那颗被摆上棋盘的棋子,从广阔的天地,被囚入了这四四方方的东宫。
轿辇摇晃着,行进在漫长的宫道上。朱红的高墙将天空切割成狭窄的长条,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贴身丫鬟采薇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沉静的侧脸,眼眶不禁湿润了。她想起从前的小姐,笑起来如骄阳般灿烂,眼神明亮,神采飞扬,仿佛天地之大,任她翱翔。可自从踏入东宫,那份光芒便一点点黯淡下去。小姐变得沉默寡言,行事处处忍让,将自己圈禁在静容苑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太子不来,她从不主动逢迎,甚至乐得清静。
采薇知道,小姐的心,从来就不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她的心,留在了那片她曾纵马驰骋的边疆,随着风,飘向了遥远的天际。而皇后娘娘,向来不喜小姐这般不够柔顺、不够“贤淑”的武将之女,此番入宫,等待小姐的,定然又是一场带着冰碴子的疾风骤雨。
坤宁宫内,熏香馥郁,却压不住那股子冰冷的威压。陈亦安垂首步入,依礼下拜,声音平稳无波:“儿媳参见母后。母后近日凤体可还安康?”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风声掠过!
“啪——!”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在大殿内炸响。皇后染着鲜红凤丹的指甲,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几道淡淡的红痕。
殿内侍立的宫人瞬间齐刷刷跪倒一片,屏息凝神,头埋得极低,恨不得隐入地砖之中。
陈亦安顺势深深俯下身去,额头触地,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母后息怒!万勿因儿媳之过伤了手,那便是儿媳的罪过了。”
她这般逆来顺受、伏低做小的姿态,像一盆温水,稍稍浇熄了皇后心头最外层的怒火。皇后冷哼一声,收回手,端坐回凤椅之上,话音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子,一句句扎下来:
“息怒?你让本宫如何息怒!陈亦安,你告诉本宫,你这太子妃究竟是怎么当的?连自己的夫君都看管不住,竟让他手下的人做出如此荒唐无耻、贻笑大方的丑事!你这正妻的贤德何在?!”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箭,射向陈亦安依旧伏地的身影,声音陡然拔高,直击要害:“还有!你入主东宫已三年有余,肚子却至今没有半点动静!未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你这太子妃,岂不是形同虚设?!”
陈亦安依旧沉默地跪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她心中清明如镜:此刻,任何辩解、任何言语都是错。愤怒中的皇后需要的不是一个理由,而是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承担所有罪责的靶子。
然而,这死寂般的顺从,反而像无声的对抗,让皇后心头那股邪火再次“蹭蹭”往上冒。可她到底执掌后宫多年,深知分寸。眼下太子地位岌岌可危,正是需要陈家军方势力鼎力支持之时,她不能真的将陈亦安往死里得罪。
皇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厌弃与不容置疑:“滚去后殿的小祠堂里跪着!好好给本宫反省你的错处!母后这也是恨铁不成钢!你若生不下嫡长子,将来如何在这东宫立足?如何……母仪天下!”
最后四个字,她咬得极重,既是警告,也是画饼,更是压在陈亦安身上最沉的一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