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丞相府 · 正厅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落下,那卷明黄刺目的圣旨被递到千寂雪面前时,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千寂雪伸出双手,指尖冰凉,稳稳地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卷轴。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即将成为世子妃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
千丞相亲自起身,将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塞入宣旨太监袖中,陪着笑脸:“公公辛苦了。”
宣旨太监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喜:“恭喜相爷,恭喜千小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天作之合啊!”
说罢,便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去了。
太监一走,厅内紧绷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暗流。
杨姨娘捏着帕子,看着千寂雪手中那卷圣旨,酸溜溜地开口,语气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真是恭喜大小姐了,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是得偿所愿攀上高枝了。”
千丞相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
杨姨娘想到还躺在床上、屁股开花、高烧刚退的女儿,心头恨意翻涌,却也不敢再触霉头,只得咬牙低眉:“是,妾身知错了。”
她身后站着的男孩——千敬安,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却写满了毫不掩饰的不服与怨恨,目光死死盯着千寂雪。
千寂雪仿佛没感觉到那淬毒般的视线,只是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圣旨的卷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千敬安身上:
“安弟,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莫不是……对这圣旨有什么不满?”
她语气里的嘲讽与挑衅,像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千敬安积压已久的怒火。
“千寂雪!”他猛地挣脱杨姨娘暗中拉扯的手,指着千寂雪尖声叫道,“你别得意!你如今是得了好婚事,以后是要当世子妃了!”
“只可怜我二姐姐,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还被你污蔑戴上偷窃的罪名!”
“这往后她还怎么见人?岂不是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
“你容不下亲妹妹,这般恶毒的做派,也不知道你将来的‘好夫婿’清不清楚!”
花枝花月听得拳头都捏紧了,眼中喷火,恨不得上前撕烂这混账小子的嘴。
千寂雪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那笑容冰冷,不达眼底。
“安哥!你怎么和你大姐姐说话的!”千丞相脸色铁青,厉声呵斥。
见父亲真的动怒,杨姨娘慌了神,赶紧去捂儿子的嘴:“安哥!快闭嘴!别说了!”
可十三四岁的半大少年,力气已然不小,又在气头上,竟一把将杨姨娘推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放肆!”千丞相见状,怒火更炽,上前一步,一个响亮的耳光便扇在了千敬安脸上,“你怎么能这么对你母亲!你还有没有为人子的尊卑!”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厅堂。
杨姨娘惊呼一声扑过去:“老爷!老爷息怒!安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年纪小不懂事,您饶了他吧!”
她又急急去拉儿子,“安哥,快,快和你父亲认错!”
千敬安捂着脸,眼中满是屈辱与愤恨,梗着脖子吼道:“认什么错!”
“要不是父亲你一味偏帮大姐姐,二姐姐她会变成这样吗?!”
“父亲!我与二姐姐同样是你的孩子,为何你如此偏心!”
“是你二姐做错了事在先!我按家规处置,何来偏心!”千丞相气得浑身发抖。
“不就是块破玉佩吗!”千敬安口不择言,“值得把姐姐打得下不来床吗?!”
“就是借她千寂雪的用了又怎么样!”
“反正她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那些东西,那些嫁妆,那些好东西,迟早不都是我的吗?!我提前用用怎么了!”
“混账东西!”千丞相被这番混账逻辑气得眼前发黑,抬手又想打。
杨姨娘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哭求:“老爷!别打了!他胡说八道的!童言无忌啊!”
千寂雪冷眼看着眼前这出闹剧,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戏码。
直到听到那句“迟早都是我的”,她才嗤笑出声,那笑声里的寒意让喧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呵呵,”她踱步到千敬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宠坏了的庶弟,语气轻柔,却带着刺骨的讥诮,“你的?”
“你的脸皮……倒是挺厚的。”
“要不要我发发善心,替你扒下一层来,让你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千敬安被她眼中的冰冷煞气慑得后退半步,但少年人的倔强和长久以来被杨姨娘灌输的“家产将来都是你的”念头,让他强撑着叫嚣:“千寂雪!”
“我告诉你,识相的把东西都交出来!以后这个家迟早是我当家!”
“你现在乖乖听话,以后你在镇平王府受了气,我还能给你个能回来的地,替你撑腰!”
“否则……哼!”
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连杨姨娘都听得脸色惨白。
千寂雪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她转头看向脸色铁青的千丞相,语气平静地陈述:“父亲,您听见了?”
“我所用、所有之物,皆是我生身母亲留下的嫁妆与遗物。”
“便是父亲您,未经我允许,也动不得分毫。”
她目光转回千敬安,如同看一堆垃圾:“就凭你,也配染指我的东西?”
“你的姨娘,就是这么教导你们姐弟的吗?”
“惦记别人的东西,还能如此面不红心不跳地觉得理所应当?”
她话锋一转,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对千丞相道:“父亲,我怎么好像记着,杨姨娘此刻,应该还在禁足中?”
千丞相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个……你二妹昨夜起了高热,情况有些凶险。”
“我便让杨姨娘暂且出来照顾她,待你二妹身子好些,再让她回去继续禁足。”
千寂雪微微点头,不再追问杨姨娘,只将问题抛回给父亲:“原来如此。”
“那今日安弟冲撞圣旨、辱骂嫡姐、妄图侵占嫡姐私产之事,爹爹打算如何处置?”
千丞相看着被杨姨娘死死捂着嘴、却依旧怒目而视的儿子。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千寂雪放缓了语气:“雪儿,你看,这赐婚圣旨刚下,想来很快镇平王府就该来商议婚期、下聘提亲了。“
“若是此时再将你弟弟也打伤罚重了,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于相府的体面,总归不好看。”
他斟酌着词句:“不如这样,爹爹先命他禁足在自己房内,罚抄《诗经》百遍,静静心,也学学道理。”
“爹爹也会亲自好好教导他。”
“待你这婚事各项礼数都走得差不多了,事情了了,爹爹再重重罚他,你看……好不好?”
千寂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女儿明白了。”
她微微欠身,“那就听爹爹的安排,女儿有些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千丞相如释重负,连忙道:“去吧,好好歇息。”
“花枝花月,好生照顾小姐。”
“是。”花枝花月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千寂雪略显摇晃的身子。
千寂雪不再看厅中任何人,握着那卷冰凉的圣旨,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向她那个属于她自己的院落。
身后,隐约还能传来杨姨娘低低的啜泣和千丞相压抑的训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