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宣帝与景枫匆匆赶至镇平王府时,章太医正从许言之的卧房内退出。
“老臣参见陛下,参见安王殿下。”
“平身。”宣帝抬手,目光已急切地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章太医,许世子现下情况如何?”
景枫也紧跟着追问:“是啊,他怎么样了?不是醒了吗?”
章太医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周遭仆从离得较远,这才压低声音回禀:“陛下,殿下,许世子得益于玉血丹的奇效,伤势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依臣看,不出十日,身体便能恢复,甚至更胜往昔。”
“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带忧色,“此番伤势终究太重,如今被药力强行催愈,耗神过甚,世子方才……又昏睡过去了。”
宣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这药果然厉害!”景枫不禁感叹,“言之从那般高的悬崖坠落都能救回,还能恢复得如此之快,也难怪即便后果可怕,仍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章太医点头:“殿下所言极是,此药确有夺天地造化之能。”
“只是这‘芙花草’之毒如附骨之疽,月圆之痛……唉,代价实在太大了。”
宣帝收敛心神,沉声问:“许世子的真实情况,你可告知镇平王或他人了?”
“尚未。”章太医恭敬回道,“老臣被请来时,只有姜管家与玉卿在场。”
“镇平王一早便去了京郊大营。”
“姜管家已派人去通传。”
“陛下既密旨用药,未得陛下示下,老臣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这个镇平王!”景枫有些不满地嘟囔,“言之都这样了,他还有心思去练兵?”
宣帝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随即对章太医吩咐,“此事暂且保密。”
“若有人问起世子病情,只道正在缓慢调养,逐渐恢复即可。”
“是,老臣明白。”
正说话间,姜管家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步履匆匆而来。
见到宣帝,他慌忙跪下:“老奴参见陛下!陛下驾临,老奴未曾远迎,罪该万死!”
“起来吧。”宣帝虚扶一下,“是朕听闻世子苏醒,心中挂念,临时起意过来探望,未曾提前通传,何罪之有?”
“谢陛下隆恩。”姜管家这才起身,手中药碗端的稳稳当当。
“朕记得,已准了镇平王假,让他在府中好生将养。”宣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药碗,状似随意地问道。
姜管家躬身回话:“回陛下,王爷说京畿防务事关重大,片刻松懈不得。”
“更何况经此一役,更当警醒,严加操练,方能不负陛下重托。”
“故而……一早就去大营了。”
宣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终是轻叹:“有许爱卿这般忠忱之臣,是朕之福,亦是天下之幸。”
“也罢,由他去吧。”
他目光再次转向那扇门,“朕……可否进去探望世子?”
“陛下请,安王殿下请。”姜管家连忙侧身,恭敬地将宣帝与景枫引入许言之的卧房。
室内药香袅袅,许言之静静地躺在锦榻之上,双眸紧闭,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玉卿如磐石般守在一旁,见宣帝与景枫入内,立即单膝跪地:
“参见陛下,安王殿下。”
“起身。”宣帝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
玉卿默然起身,退至一旁,与跟随景枫进来的落云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微微颔首。
景枫已一个箭步冲到榻前,半跪下来,急切地低唤:“言之!言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若能听见,便动动眼皮,或者动动手指也好!”
“景枫,”宣帝出声制止,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莫要吵扰她休养。”
“可我见不到他睁眼,心里实在难安!”景枫回头,眼中是未散的惊悸与担忧。
宣帝未再理会他,上前两步,立于榻前,目光如笔,细细描摹过许言之的容颜。
见她面上已恢复些许血色,颈间裸露在外的伤痕也明显收敛愈合,那颗高悬数日的心,才终于沉沉落下,激起一片酸涩的涟漪。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微颤,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脸颊。
然而,眼角的余光瞥见屋内垂首侍立的姜管家、肃立一旁的玉卿、乃至身后眼巴巴望着的景枫……那抬起的手终是在半空中滞住,缓缓收紧成拳,负于身后。
他强逼着自己转过身,背对着那张让他心绪难平的脸,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无波:“言之既已好转,朕便放心了。”
“章太医。”
“臣在。”
“这几日,便有劳你辛苦些,早晚前来为世子请脉,将情况禀报于朕。”
“臣遵旨。”
宣帝微微颔首,看向姜管家:“姜管家,你好生照料世子,若有任何消息,即刻遣人入宫禀报。”
“老奴遵旨。”
“朕宫中尚有政务,不便久留,以免扰了言之静养。”
宣帝说着,目光扫向仍趴在床边的景枫,“景枫,你同朕一道回宫。”
“皇兄!我想……”景枫急急抬头,满脸不情愿。
“此处是镇平王府,”宣帝打断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休要任性胡闹。”
景枫看了看昏迷的许言之,又看了看神色坚定的皇兄,终究是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在了宣帝身后。
“恭送陛下,恭送安王殿下。”姜管家与玉卿齐声躬身。
宣帝未再回头,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去。
御驾之内,气氛沉凝。景枫闷坐了半晌,终是忍不住开口:“皇兄,臣弟……还是不随您回宫了。”
“我想回自己府里,离镇平王府近些。”
“言之这边若有什么动静,我也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宣帝从沉思中抬眸,看了弟弟一眼,见他脸上犹带倦色,却目光执拗,终是轻叹一声:“随你吧。”
“但你身上的伤需好生将养,莫要再任性胡闹,徒惹人担心。”
“我知道的,哥。”景枫应下,声音低了几分。
待景枫下了御驾,马车内重归寂静,宣帝独自靠在软垫上,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思绪再次翻涌而来。
他脑海中反复盘旋着一个问题:若景枫知晓了许言之实为女儿身,会如何?
他会如自己一般,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吗?
回想起过往岁月里,景枫与许言之那般勾肩搭背、恣意玩闹的模样,那般毫无隔阂的亲近……宣帝的心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
从前,他或许还能以兄长的姿态,带着一丝苦涩,想着若他们两情相悦,自己便放手成全。
可历经此番生死劫难,亲眼见她为自己浴血奋战、命悬一线,那种失而复得的后怕与深入骨髓的悸动,让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不想让。
一丝一毫都不想。
这念头如此清晰而强烈,带着独占的私欲,灼烧着他的理智。
可那是景枫,是他自幼护着、疼着、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胞弟。
一边是刻骨铭心的倾慕,一边是血浓于水的至亲。
这局,该如何解?
宣帝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俊朗的眉宇间染上一抹深重的疲惫与挣扎。
御驾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宫城的御道上,而年轻帝王的心,却已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情感迷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