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内烛火摇曳,景枫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又疲惫地闭上。
他稍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身下的床板发出一声轻响。
我哥这个老六,他迷迷糊糊地嘟囔,趁我睡着又给我赶出来了......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景枫僵硬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御帐之中——许言之还躺在原来的榻上,而自己身下这张显然是临时搭起的床铺。
最要命的是,宣帝此刻正坐在床沿,皮笑不笑地看着他。
哥......哥......景枫结结巴巴地开口。
朕是老六。宣帝语气平静,眼神却透着危险的光。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朕是老六。
哥,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朕是老六。
景枫:......
怎么不说话?宣帝挑眉,看见朕这个老六,连话都不想说了?
景枫:......
既然如此,宣帝作势起身,那朕这个老六就不留你了。
景枫一个激灵,麻利地从床上滚下来,一把抱住宣帝的大腿:哥!哥哥!我的好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一顿都行,别生气了好不好?求求了!
宣帝冷哼一声,一脚轻轻踢开他:没事了就滚过来吃饭。
说罢自顾自走向龙椅,继续批阅奏折。
小福子连忙上前扶起景枫,引他到一旁餐桌前坐下。
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端上膳食。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景枫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殿下。小福子轻声回答,偷瞄了一眼正在批奏折的宣帝。
我睡了三个时辰?景枫皱眉。
小福子压低声音:晚膳时陛下怎么也叫不醒您,急坏了,立刻让奴才传章太医来诊治。太医说您风寒入骨发了热,开了药。陛下就一直守着您,直到您热退了才放心。
景枫鼻尖一酸,抬头望向奋笔疾书的宣帝,轻声道:哥......
少给朕煽情,宣帝头也不抬,快点吃,吃完滚去休息。
景枫撇撇嘴,安心用起膳来。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哥,你吃了没有?
吃你的。宣帝依旧专注于奏折。
景枫看向小福子,小福子轻轻摇头。
景枫放下筷子,你老说我,自己怎么也不爱惜身子?这都什么时辰了!
朕现在不饿。
景枫软了语气,你陪我吃饭好不好?你都多久没单独陪我吃饭了......
宣帝笔尖一顿,抬头看向弟弟期盼的眼神,终是放下朱笔,走到餐桌前坐下。
小福子立即备好碗筷。
宣帝执起筷子,先给景枫夹了些他爱吃的菜:吃吧。
说完便默默用起膳来。景枫端起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安心地吃了起来。
烛光将兄弟二人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温馨而宁静。
御帐内烛火轻摇,兄弟二人对坐用膳的温馨尚未持续多久,便被帐外落云低沉的声音打断:
陛下。
宣帝动作微顿,缓缓搁下碗筷。
哥......景枫抬起头,眼中带着尚未散尽的暖意,又掺杂着几分担忧。
宣帝看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好好用膳,用完早些歇息。
哥,我能帮忙的!景枫急急放下筷子,眼中闪着恳切的光。
宣帝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终是淡淡道:你先吃饭。
说罢起身,玄色衣袂在烛光中划出一道沉稳的弧度,大步走出御帐。
帐外月色清冷,落云垂首侍立。宣帝示意他随行,二人走至远离侍卫的一处空地,小福子机警地在不远处望风。
陛下,落云压低声音,一切已按计划安排妥当。
镇平王现下如何?宣帝负手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轮廓。
王爷昨夜已抵北大营。今晨太后遣去的说客果然现身,开出的条件颇为优厚。
落云顿了顿,王爷为免打草惊蛇,未敢与属下的人明面接触,只在辕门暗处留了约定的记号。
宣帝唇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转身凝视落云,明日回銮,你便不必随驾了。回你主子身边去——朕要你确保他万无一失。
落云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之中。
宣帝独自立于月色下,夜风拂动他袍袖上的龙纹。
帐内隐约传来景枫不满的嘟囔声,他微微摇头,唇角却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宣帝回到帐内,见景枫仍坐在餐桌前,面前的膳食几乎未动。
他走过去在弟弟身旁坐下。
怎么不吃了?若是饱了便去歇息。
景枫抬起头,眼中带着倔强:哥,我知道你都安排好了,但我真的能帮上忙!
我知道。宣帝的声音温和了几分,景枫长大了。这次你能翻越悬崖搬来救兵,哥哥就知道了。
那为何不让我帮忙?景枫不解。
宣帝凝视着弟弟年轻的面庞: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能比哥哥的安危更重要?
宣帝转头望向榻上昏迷的身影。
景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许言之苍白的脸上,一时语塞。
明日有两件事要交给你。宣帝的声音低沉而郑重,第一,便是言之。”
“她虽服了玉血丹伤势稍稳,但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今日虽短暂清醒,很快又昏睡过去。”
“明日回宫路途颠簸,绝不能让她随行。”
“她现在毫无自保之力,必须妥善安置。”
“朕会拨一队精锐给你,你亲自护送她回京。
可是哥你......景枫急急开口。
别担心,宣帝打断他,目光坚定,相信我。
景枫垂首沉默片刻,终于妥协:那第二件事呢?
见他应下,宣帝唇角这才扬起一丝弧度:第二,你稍等。
宣帝起身走向御帐的隔间。
景枫不解地望着哥哥的背影,这时小福子端着一碗汤药走近。
殿下,这是您的药,趁热喝了吧。
等会再喝。景枫心不在焉地摆手。
殿下,小福子轻声劝道,还是趁热喝了吧,别让陛下担心。
景枫看了眼隔间的方向,终是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宣帝从里间缓步走出,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盒面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将木盒郑重地交到景枫手中。
哥,这是什么?景枫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
是很重要的东西。宣帝目光深邃,要好生保管。
他伸手轻抚弟弟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柔:景枫,若日后哥哥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照顾好言之。
景枫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宣帝的指尖轻轻掠过弟弟的鬓角,你就是另一个我,明白吗?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景枫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眼前景物开始摇晃。
他猛地醒悟,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哥!你给我下药?!哥!你别......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软,向前倒去。
小福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瘫软的身躯。
陛下?小福子低声请示。
宣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帝王的决断:按计划行事。
小福子会意,立即唤来几个早已候在帐外的侍卫。
众人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小心翼翼地抬起昏迷的景枫,又用软轿将许言之妥善安置。
不过片刻工夫,两道身影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御帐内顿时空荡下来。
宣帝独自立在帐中,目光扫过那张临时搭起的床铺,又望向许言之曾经躺过的龙榻。
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映出一片寂寥。
他缓步走到案前,指尖轻触那方尚有余温的砚台,终是长叹一声。
明日,这盘以江山为注、以性命为筹的棋局,终将落下最后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