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卿在帐外静立良久,终是黯然离去,身影没入渐亮的晨光中。
隔日,丞相府女眷营帐内。
“啊——!”千寂雪从噩梦中猛然惊坐而起,额间冷汗涔涔,胸口剧烈起伏。
梦中那浑身是血、从悬崖坠落的身影,赫然是许言之!
“小姐!您终于醒了!”守在一旁的大丫鬟花枝急忙上前,声音带着哭腔,“您都昏睡两天一夜了!可把老爷和奴婢吓坏了!”
千寂雪环顾这间略显眼熟的营帐,眉头紧蹙,声音沙哑:“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安王殿下找到您和许世子,将您带回来的。”花枝一边为她拭汗,一边回道。
“许言之呢?”千寂雪猛地抓住花枝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她……她怎么样了?”
那个“她”字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花枝眼神闪烁,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深知小姐对许世子的情谊,更明白许世子如今的情况说出来只会让小姐更难受。
“你说话啊!”千寂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脑海中尽是崖底许言之气息奄奄、浑身浴血的画面。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她是不是……死……了?”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伴随着滚落的泪珠。
花枝见状,慌忙摆手:“没、没有!小姐您别瞎想!许世子他没死!他还活着!”
“没死?”千寂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追问,“那她人呢?伤得重不重?”
“许世子他……”花枝咬了咬唇,低声道,“伤得极重,一直昏迷不醒。”
“太医们都说……说他伤势太重,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如今只能用药吊着一口气,随时都可能……可能……”
那个“去”字,她看着小姐苍白的脸,终究没敢说出口。
“怎么会这样……”千寂雪喃喃自语,心如刀绞。
“皇上为此大发雷霆,太医院上下都被申斥了。”花枝继续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听说……镇平王因为世子的事,对陛下心怀不满,昨夜与陛下闹得不欢而散。”
“今早更是传来消息,说镇平王未得陛下诏令,昨夜私自离开了翠霞山,不知所踪……”
“什么?!”千寂雪震惊地睁大眼睛。
“千真万确!现在营地里都在传,说镇平王可能因为许世子重伤不治,心生怨怼,叛……叛变了!”
“这怎么可能……”千寂雪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爹爹呢?”
“老爷一早就被陛下召去议事了,还没回来。”
听到这里,千寂雪再也躺不住,挣扎着就要下床:“不行……我要去看看她!”
花枝死死拦住她:“小姐!太医说了,您虽无性命之忧,但身上多处骨折,必须静养!您就别折腾了!”
“我必须去!”千寂雪态度坚决,声音却带着虚弱,“我要亲眼看到她……”
“小姐!就算您去了也未必见得到啊!”花枝急得直跺脚,“许世子自从被找回来后,就一直被陛下留在御帐里治疗,等闲人根本靠近不得!”
“您去了,陛下也不会让您进去的!我的好小姐,您就安心养伤吧!”
“在……在皇上那里?”千寂雪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许言之的女儿身!
之前因为震惊和悲伤暂时被压下的、关于许言之真实身份的认知,此刻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万一……万一皇上在救治过程中发现了这个秘密,那许言之岂不是……非死不可?!
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她再也顾不上去想许言之为何要女扮男装欺骗自己,满心只剩下对那人性命安危的极致恐惧。
她的双手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上好的蜀锦被面,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抓破。
她必须做点什么。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许言之的身份暴露,更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去!
千寂雪仿佛听不见花枝的劝阻,剧烈的疼痛让她每动一下都冷汗涔涔,唇色发白,但她依旧咬着牙,用未受伤的手臂强撑着床沿,试图站起来。
“不行……我一定要去!”她声音虚弱,眼神却异常坚定。
“小姐!您这身子怎么去啊!”花枝急得几乎哭出来,又不敢用力阻拦,“太医再三叮嘱,您身上多处骨折,内息也紊乱,至少得卧床静养半个月才能试着下地!您这样,伤情会加重的!”
千寂雪恍若未闻,全部的意志都用在对抗身体的剧痛上。
她猛地一用力,双脚终于沾地,可下一秒,钻心的疼痛从腿骨传来,让她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
“您看!站都站不稳,怎么去御帐啊!”花枝慌忙扶住她,带着哭腔哀求,“小姐,您就听劝,好好歇着吧!”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千丞相沉着脸大步走进,看到女儿这副狼狈却固执的模样,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胡闹!伤成这样,你还要去哪?!”
他的声音因后怕而带着严厉。
“爹爹!”千寂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疼痛,急切地追问:“世……许言之她,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她……”
千丞相眼神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对花枝挥挥手:“你先下去。”
待帐内只剩父女二人,千丞相才沉重地叹了口气,选择用最残酷的现实来斩断女儿的念想:“许世子伤势极重,至今昏迷不醒……太医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劈散了千寂雪强行提起的力气。
她身子一软,颓然跌坐在床沿,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怎……怎么会这样……”
她抬起盈满泪水的双眸,哀戚地望着父亲,声音破碎不堪:“爹爹……让我去,去见见她……见她一面,就见一面,好不好?我求您了……”
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千丞相心中痛极,他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女儿单薄的肩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痛与近乎哀求的强硬:
“儿啊,放手吧!”
“只当爹爹求你了,好不好?!”
“何苦还要这般执着!”
“你当时随着他跳下悬崖的时候……可知爹爹看着你的身影消失在山崖边,心里是何等的绝望!”
“爹爹的心……有多痛!”
他声音哽咽,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我和你娘,就你这么一个骨肉!你娘早早撒手人寰,留我一人将你拉扯长大……你,你也忍心就这样离爹爹而去吗?!”
千寂雪被父亲这番话击垮了,她猛地垂下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身下华贵的蜀锦被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千丞相在她榻边坐下,颤抖着手,用粗粝的指腹一点点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千寂雪再也忍不住,扑进父亲怀中,压抑的哭声如同受伤的幼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爹爹……对不起,对不起!是女儿不孝!是女儿不好!”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巨大的愧疚和同样无法割舍的情感将她撕裂,“可是爹爹……十四年了,我对她……整整十四年的感情,早已刻入骨血……您让我如何能释怀,如何能放下啊!”
“爹爹……有时女儿也恨,恨我自己不争气,明明,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可是……可是这里(她捂着心口)……它不听我的啊!”
千丞相听着女儿肝肠寸断的哭诉,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心中百味杂陈。
他深深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推开女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那背影,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与苍凉。
千寂雪看着父亲决绝离开的背影,以为父亲对自己彻底失望,心中最后一点支撑也轰然倒塌。
她无力地瘫软在榻上,闭上双眼,任由绝望的泪水肆意横流,浸湿了枕头。
她不知道的是,千丞相走出营帐后,并未远离。
他独自站在萧瑟的秋风中,望着御帐的方向,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那里面,有痛,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身为父亲,最终不得不向女儿妥协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