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风带”并非一道有形的屏障,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终年被灰白色飓风与刺骨寒流笼罩的恐怖区域。甫一进入,视野便被无穷无尽的灰白与尖啸的风声填满。
这里的风,并非普通寒风。它们夹杂着被“源秽”气息长期侵蚀后产生的诡异阴寒之力,不仅能轻易撕裂低阶修士的护体灵光,更能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血肉,直接侵蚀骨髓与神魂,故而得名“蚀骨”。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头顶。偶尔有扭曲的闪电无声划过,照亮下方被风蚀得千疮百孔、宛如巨大骸骨般的黑色岩层。空气中弥漫着腐朽、阴冷和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若有若无的低语呢喃,那是“源秽”气息经年累月渗透后留下的精神污染残留。
墨临渊等人撑起最强的护体灵光,顶着能将千斤巨石瞬间卷走的恐怖风压,艰难地前行。混沌灵力在体表流转,不断消磨着试图侵入的阴寒之力,但消耗速度惊人。苏云漪的水云剑意化为流动的水幕屏障,凌无垢的冰莲之力在体表凝结出晶莹的冰甲,她们联手为修为稍弱的林玄抵挡了大部分压力。夜砚秋身法灵动,仿佛能借助风势,在狂风中穿梭的轨迹带着星辰韵律。聂千重周身毒雾翻涌,将靠近的阴寒之风腐蚀出嗤嗤声响,但他脸色更加苍白,显然维持这种对抗对他负担不小。
“跟紧我!注意风向变化,避开那些黑色的风旋,那是空间裂缝的前兆!”夜砚秋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断断续续,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对此地似乎确实比旁人熟悉许多。
墨临渊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向前。怀中的“守墟古玉”微微发热,与那枚“星钥”一同,隐隐指向风带深处的某个方向,为他修正着方位。古玉中央那点暗红,与他贴身佩戴的血纹玉佩之间,产生着一种持续而微弱的共鸣。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这股共鸣似乎在逐渐加强,连带着,一丝丝被封印在血脉深处的、源自家族的血色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心头。
父亲的背影,母亲温柔的哼唱,族中练武场上的呼喝,家族祠堂里肃穆的香火……这些原本温馨的画面,最终都被一片滔天的血火、凄厉的惨叫、以及那枚在火光与鲜血中狞笑着的、扭曲的“血色家徽”所吞噬!
萧家的血色家徽!灭门之仇!
墨临渊呼吸变得粗重,眼睛微微泛红。不是现在,他强行压制着翻腾的仇恨与痛苦,将全部心神集中在赶路和对抗环境上。但那股共鸣与记忆的涌动,却在持续刺激着他。
“前面有东西!”凌无垢忽然低声喝道,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左前方。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在灰白色的风幕中,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的、倾斜的阴影,像是一座半边坍塌的古老建筑残骸,半掩在黑色的冻土和岩层中。残骸的材质非石非玉,呈现一种黯淡的银灰色,表面布满了风蚀的痕迹,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些模糊的、与“守墟古玉”上“混沌星纹”风格相近的古老刻痕。
“是上古遗迹的碎片!可能是当年‘周天星斗大阵’某个辅助节点或观测点的废墟!”夜砚秋判断道,“这种地方往往残留着较强的星辰之力或古老禁制波动,可能会干扰方向,但也可能暂时躲避最猛烈的风蚀。”
“要不要靠近看看?也许能找到关于祭坛或封印的更多线索。”苏云漪提议,同时警惕地观察四周。
墨临渊心中一动。怀中的古玉与玉佩,此刻共鸣达到了一个高峰,灼热感甚至透过衣物传来。他隐隐感觉到,那片废墟中,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它们,或者说,吸引着他血脉中的某种东西。
“小心靠近,保持戒备。”墨临渊当机立断。他需要更多信息,任何可能与破坏暗影阁阴谋、拯救夜琉璃相关的线索都不能放过。
众人顶着狂风,小心翼翼地降落到那片倾斜的巨大残骸附近。残骸比远处看起来更加宏伟,即便只剩小半,也有数十丈高,像一座小山。靠近后,那股古老的星辰波动与岁月沧桑的气息更加明显,同时,还夹杂着一丝极淡极淡、却让墨临渊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血腥味与怨恨之气?这气息,与他血纹玉佩上的气息,与他记忆最深处的灭门之夜,隐隐呼应!
废墟入口早已被掩埋,只有几道巨大的裂缝可以进入。里面一片黑暗,呼啸的风声在里面形成鬼哭般的回音。
墨临渊走在最前面,掌心托起一团混沌灵力照明。光芒照亮了布满灰尘和冰晶的通道。通道墙壁上,那些模糊的古老刻痕在光芒下似乎活了过来,缓缓流淌着微光。刻痕的内容难以完全辨认,但依稀可见星辰运转、巨眼封印、以及一些仿佛在祭祀或战斗的模糊人形。
越往里走,那股血腥与怨恨的共鸣感越强。墨临渊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血纹玉佩滚烫,守墟古玉也在微微震颤。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圆形石室。石室穹顶上镶嵌着几颗早已暗淡的星辰石,排列成一个小小的星图。地面上,则是一个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祭坛图案,图案中心,有一个凹陷的、巴掌大小的印记。
看到那个印记的瞬间,墨临渊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那印记的形状、纹路……与他手中完整的“守墟古玉”,几乎一模一样!不,那就是为放置这枚古玉而设计的凹槽!
而更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凹槽周围的地面上,喷洒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凝固、却依旧散发着惊人怨念的暗红色血迹!这些血迹的分布……勾勒出的,赫然是一个残缺的、但核心特征清晰无比的图案——那扭曲狞笑的“血色家徽”!萧家的家徽!
“这里……发生过屠杀……与我们家族……”墨临渊声音干涩嘶哑,他踉跄着走到凹槽边,单膝跪下,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那些干涸的血迹。血脉在沸腾,记忆在咆哮!
嗡!
似乎是感应到了墨临渊的靠近、他血脉的沸腾以及手中古玉的共鸣,整个石室地面的祭坛图案猛地亮起!那些干涸的血迹仿佛被重新激活,散发出妖异的暗红色光芒!与此同时,穹顶那暗淡的星图也投下一束微弱的星光,与地面的血光、墨临渊手中的古玉光华交织在一起!
“临渊小心!”苏云漪惊呼,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场阻挡在外。
墨临渊没有抗拒,他感觉到,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传承?或者说,一段被鲜血与怨恨封印在此地的真相记忆,正在被激活!
轰!
海量的信息与画面,比之前在古玉中获得预言时更加狂暴、更加血腥、更加悲怆,冲入他的识海!
他“看”到了——
无数年前,这处上古遗迹尚且完好,作为“周天星斗大阵”的辅助节点,有“守墟一族”世代驻守。这一族,并非普通修真家族,他们的血脉中流淌着一丝源自混沌初开时的“守望者”之力,他们的使命,便是世代守护“守墟古玉”,监控“归墟之眼”封印,并在必要时,以血脉为引,配合古玉加固封印!
画面流转。岁月更迭。封印在漫长时光中悄然松动,“源秽”的低语开始渗透。一些被蛊惑的势力蠢蠢欲动,其中,便包括当时一个并不起眼的修真家族——萧家!萧家先祖被“源秽”低语许诺的力量与永恒所诱惑,暗中投靠,成为“源秽”在世间最早的爪牙之一。
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夺取“守墟古玉”,破坏“守墟一族”的守护,为将来彻底打开封印做准备。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里应外合的屠杀爆发了!萧家联合了数股被“源秽”暗中操控或蛊惑的势力,并利用了“守墟一族”内部某个被贪欲和长生迷惑的长老作为内应,在一个星力紊乱的夜晚,突袭了这处节点!
战斗惨烈无比。“守墟一族”拼死抵抗,激活了遗迹内的禁制。族长(墨临渊的某一代先祖)在最后时刻,将完整的“守墟古玉”一分为三,分别记录预言、血脉共鸣与守护印记,并将最关键的核心部分(记载预言与主要功能的残片)送走,以期留下火种。另外两部分(血脉共鸣残片与守护印记残片)则分别由两位死士携带,向不同方向突围。
然而,敌人太强,准备太充分。两位死士相继陨落,携带的残片也下落不明(其中一枚,历经辗转,最终成为了墨临渊身上那枚血纹玉佩的基座,沾染了后来墨家灭门的鲜血,产生了变异)。而作为诱饵和血战中心的主遗迹,最终被攻破。无数“守墟一族”的族人战死在此地,他们的鲜血浸透了祭坛,他们的怨念与守护的执念,混合着对叛徒和内奸的诅咒,融入了这座石室,烙印下了那残缺的“血色家徽”印记——这是他们对仇敌最深刻的标记与诅咒!
萧家并未得到完整的古玉,只得到了部分遗迹的控制权和一些零散的传承知识,但他们成功重创了“守墟一族”,并在此地建立了一个隐秘的据点,继续研究如何利用“源秽”的力量,同时开始暗中铲除“守墟一族”可能残存的血脉。
时光荏苒,“守墟一族”逐渐成为传说,其血脉也散落四方,隐姓埋名。萧家却凭借从“源秽”和遗迹中获得的好处,逐渐崛起,成为一方霸主。但他们从未放弃寻找完整的“守墟古玉”和残存的“守墟血脉”,因为这是他们完成主子任务、获得更多“赏赐”的关键。
直到……十几年前。萧家不知通过何种渠道,锁定了隐姓埋名、早已融入普通修真家族(墨家)的最后一支较为纯净的“守墟血脉”。于是,惨案再次上演!为了夺取可能存在的古玉线索,为了彻底断绝“守墟”血脉,也为了试验某种从“源秽”低语中获得的邪恶献祭之法,萧家联合暗影阁(此时暗影阁已完全成为“源秽”在此界的代言势力),制造了墨家的灭门之夜!
墨临渊看到了那晚的细节:父母如何拼死将他送走,族人们如何绝望战斗,那枚沾染了至亲鲜血、意外与怀中半片残碎玉佩融合、吸收了家族最后守护执念与滔天怨恨的血纹玉佩,如何在他怀中成型……他也看到了,萧家之人在屠杀后,如何在废墟中翻找,如何因未找到预期中的完整古玉而恼怒,最后如何以所有墨家族人的鲜血,在那枚血色家徽下,进行了某种邪恶的仪式,企图沟通“源秽”……
画面终结。
石室内的光芒缓缓熄灭。地面的血迹失去了活性,重新变得黯淡。只有那残缺的“血色家徽”印记,仿佛刻在了石板上,也刻在了墨临渊的心里。
噗通。
墨临渊无力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水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极致的愤怒、仇恨、以及真相大白后的某种空虚与沉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家族灭门,非因寻常利益仇杀,而是源自上古的守望使命与背叛!萧家,不过是“源秽”的走狗!他们身上的“血色家徽”,不仅代表着贪婪与残暴,更承载着对“守墟一族”的血债与诅咒!
而他自己,不仅是墨家遗孤,更是“守墟一族”最后的嫡系血脉!身负的混沌灵根,或许正是那“守望者”之力的显化!守墟古玉、血纹玉佩、星钥、预言中的“钥匙”……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临渊……”苏云漪等人终于能靠近,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感到揪心。虽然他们无法看到具体记忆画面,但石室的异变和墨临渊的反应,足以说明他得知了极其残酷的真相。
夜砚秋看着地面那残缺的血色家徽印记,又看看墨临渊,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低声道:“萧家……暗影阁……‘源秽’……原来根子在这里。墨兄,你的仇,比想象的更深,更重。”
聂千重沉默地看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眼底的幽绿光芒闪烁不定。
墨临渊缓缓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泪与汗。他的眼神,变了。之前的焦急、担忧依旧在,但更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仿佛万载寒冰般的森冷杀意,以及一种背负了古老宿命的沉重与决绝。
他站起身,看向手中完整的守墟古玉,又摸了摸胸前的血纹玉佩。
“萧家……暗影阁……‘源秽’……”他低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血债,必须血偿。琉璃,必须救。封印,必须守。”
他转身,面向北方,那里是“蚀骨风带”更深处,是“陨星古祭坛”的方向。
“走吧。”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足以冻裂灵魂的寒意与坚定,“去结束这一切。”
家族的诅咒,上古的恩怨,红颜的安危,世界的命运……所有的一切,都将在那极北的祭坛上了结。
血色家徽的狞笑,必将被他亲手抹去!
(第10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