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据点，疗伤静室内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两个时辰后，墨临渊最先从深度调息中醒来。体内消耗的混沌灵力已恢复近半，虽未至全盛，但行动已无大碍。他睁开眼，目光扫过静室。
司徒斩和姜离烬仍在沉睡，但气息平稳绵长，显然已脱离危险，正处于身体自我修复的关键阶段。林玄抱着他那株依旧蔫蔫的青灵蕴生藤幼苗，靠着墙壁小憩，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均匀。苏云漪和凌无垢也在闭目调息，周身灵力波动渐趋稳定。
角落里的聂千重也醒了，正盘膝坐着，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那股青黑交加的恐怖气息已经消失，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幽深晦暗，似乎在消化体内刚刚稳定下来的复杂毒性，也在思索着什么。
青冥子师叔不在静室内，想来是去处理据点事务，或是探查外界情况。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外间守护的皓月宗女弟子压低声音的禀报：“墨师兄，苏师姐，外面有人求见，自称……夜砚秋。”
夜砚秋？！
墨临渊眼神一凝，霍然起身。苏云漪、凌无垢等人也纷纷惊醒。聂千重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快请！”墨临渊沉声道，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和隐隐的不安。夜砚秋是夜琉璃的兄长，之前从黑蝎毒君口中得知，他似乎与暗影阁有些不清不楚的牵连，但后来又传讯示警，立场暧昧。此刻他突然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静室门被推开，一道略显消瘦却挺拔的身影快步走入。正是夜砚秋。
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但衣袍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和几处不起眼的暗色污渍，像是经历了长途奔行或激烈冲突。他的脸色有些疲惫，但那双与夜琉璃有七分相似的星眸却锐利如常，此刻正迅速扫过静室内众人，尤其在看到昏迷的司徒斩和姜离烬时，瞳孔微微一缩，最后目光定格在墨临渊身上。
“墨兄，苏姑娘，凌姑娘……还有诸位。”夜砚秋抱了抱拳，语速略快，“冒昧来访，实有要事。”
“夜兄不必客气，请坐。”墨临渊示意他坐下，直截了当地问，“琉璃现在情况如何？你在传讯中提到的‘陨星古祭坛’和‘幽影圣使’，可知更多细节？还有，你之前……”
他顿了顿，没有直接点出夜砚秋可能与暗影阁有牵连的疑虑，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夜砚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聂千重，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聂千重面无表情，与他对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琉璃暂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夜砚秋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她被幽影圣使带走时，我曾远远尾随了一段。那幽影圣使修为深不可测，至少是金丹中期以上，而且身法诡异，似虚似实。他们一路向北，方向确实是极北之地。我本想继续跟踪，但在穿过‘蚀骨风带’时，遭遇了一队暗影阁的巡查使，不得已交手，被缠住了。等我摆脱他们，已经失去了踪迹。”
他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与自责：“是我没用，没能跟上。”
“夜兄不必过于自责，暗影阁势大，你能冒险追踪已是不易。”苏云漪轻声安慰道。
夜砚秋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极其严肃：“我来此，除了告知琉璃的动向，更重要的是带来一个警告——小心内奸！”
“内奸？”静室内众人俱是一惊，气氛瞬间凝重。
“不错。”夜砚秋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尤其是在聂千重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我之所以能被暗影阁的巡查使精准拦截在‘蚀骨风带’，并非偶然。他们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去追，甚至预判了我的路线。而我选择那条路线，除了我自己，只在我最后一次与家族秘密联络点传递消息时，顺带提过一句。那个联络点，知道的人极少，且都是夜家心腹。”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但消息还是泄露了。不仅如此，我从一些特殊渠道得知，暗影阁似乎对你们这支队伍的动向，尤其是墨兄你的行踪和计划，也掌握得过于‘及时’了一些。血公子能在毒泽外围精准伏击你们，恐怕也并非全靠运气或追踪之术。”
“你的意思是……我们内部，或者青云宗内部，甚至夜家内部，有暗影阁的奸细？”凌无垢冰蓝色的眼眸中寒气四溢。
“至少，存在泄露消息的渠道。”夜砚秋肯定道，“而且这个奸细，地位可能不低，或者隐藏得极深。暗影阁的‘圣主’布局深远，在各个势力中安插棋子，并非不可能。萧家与暗影阁勾结已是事实，谁能保证其他势力，甚至我们身边，就干干净净？”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墨临渊眉头紧锁，脑海中飞速闪过自进入秘境以来的种种经历。血公子的伏击、萧家与暗影阁的勾结、黑蝎毒君的供述、聂千重之前提及的关于“钥匙”和“祭品”情报的来源……似乎总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他们的行动。
“夜兄可有什么线索或怀疑对象？”墨临渊沉声问道。
夜砚秋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线索不多。但我注意到，暗影阁的一些行动，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利用到各势力之间的固有矛盾，或者某些关键人物的‘私心’与‘野心’。比如……”
他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聂千重。
这一次，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聂千重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怀疑的惊慌或愤怒，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讥诮的冷笑：“夜道友的意思是，怀疑我聂千重，是那个内奸？”
静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苏云漪和凌无垢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位置，隐隐形成对聂千重的合围之势。林玄也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
墨临渊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聂千重，又看向夜砚秋。
夜砚秋与聂千重对视，毫不退让：“聂道友，我并非针对你。只是就事论事。你出身万毒宗余孽，与暗影阁同样属邪道范畴，本就存在合作基础。你之前对万毒真经传承的执着，众人有目共睹。而暗影阁，恰好可能掌握着万毒宗更核心的传承线索，或者能提供你复仇萧家所需的力量。你有动机。”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之前独自行动频繁，接触的人员复杂。血公子伏击的地点、时机，都太过巧合。最重要的是……”
夜砚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黯淡无光的黑色鳞片，放在掌心：“这是我在与那队巡查使交手时，从其中一人身上击落的。此物名为‘隐鳞’，是暗影阁中层以上成员常用的一种单向传讯法器，极为隐蔽，激发后不留痕迹。但若在激发后短时间内被强行击落，会残留一丝极其微弱的、独特的暗影波动。”
他将鳞片递向墨临渊：“墨兄，你身负混沌之力，感知敏锐，不妨试试，可否从这鳞片上，感知到一丝……熟悉的毒性残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枚黑色鳞片上，又猛地转向聂千重！
聂千重脸上的讥诮之色缓缓收敛，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没有去看那鳞片，而是直直盯着夜砚秋：“夜砚秋，你绕了这么大圈子，费尽心机弄来这么个东西，就是为了栽赃于我？你与暗影阁关系暧昧，传讯示警却又语焉不详，此刻又跳出来指认内奸……究竟谁更可疑？”
“我若与暗影阁勾结，何必来此示警？又何必冒险追踪琉璃？”夜砚秋寸步不让，“反倒是你，聂千重，你敢不敢让墨兄探查一下你身上，或者你随身之物，是否有与这‘隐鳞’相似的暗影波动？或者，解释一下你之前独自行动时，究竟去了哪里，见了谁？”
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
墨临渊没有立刻去接那鳞片，也没有立刻质问聂千重。他目光在夜砚秋和聂千重之间来回扫视，大脑飞速运转。
夜砚秋的怀疑，听起来合情合理，证据（鳞片）也似乎指向明确。但他出现的时机，他之前暧昧的立场，他此刻略显急迫的指认，同样引人疑窦。这会不会是暗影阁的离间之计？或者，夜砚秋本人就是那个内奸，此刻是在贼喊捉贼，转移视线？
聂千重有动机，有可疑之处，但他方才拼死战斗，救治同伴时也未曾作祟，甚至主动收敛野心，表达合作意向。若他是内奸，图什么？在已经取得一定信任的情况下，突然暴露？
头疼。墨临渊感到一阵棘手。他深知，在这种关键时刻，团队内部的信任一旦破裂，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够了。”墨临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夜兄，聂师兄，都请稍安勿躁。”
他先看向夜砚秋，伸手接过那枚黑色鳞片。指尖混沌灵力微微吞吐，仔细感知。果然，在鳞片边缘一处极其微小的破损处，他捕捉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而黏腻的能量残留。这残留极其稀薄，性质隐晦，确实带有暗影之力的特征，但更深处……似乎真的混杂着一缕极其微弱的、与聂千重身上某些毒性同源的气息！但这气息太淡，淡到像是被刻意沾染，又像是长时间接触后的自然留存，难以作为铁证。
墨临渊心中微沉，但面色不变。他又看向聂千重：“聂师兄，对于夜兄的质疑，你有何解释？那鳞片上的毒性残留，你又作何看法？”
聂千重沉默了片刻，忽然嗤笑一声：“解释？我若说，我从未见过什么‘隐鳞’，更未曾用毒功接触过此物，你们信吗？至于独自行动去了哪里……有些私人恩怨和线索需要处理，涉及万毒宗旧事和我的复仇，不便细说。但我可以立下心魔誓言，绝未出卖团队，绝未与暗影阁勾结谋害诸位！”
心魔誓言，对修士约束力极强。聂千重敢以此自证，分量不轻。
夜砚秋却冷声道：“心魔誓言亦可规避，若有特殊秘法或宝物。况且，你只需承诺未‘谋害’我们，但若只是传递消息，或者在某些事情上有所隐瞒、与暗影阁存在某种程度的‘交易’或‘利用’，未必算违背誓言。”
这话诛心，但也点出了可能性。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墨临渊抬手制止。他目光扫过静室内每一个人，缓缓道：“此时此刻，敌暗我明，暗影阁的阴谋迫在眉睫，琉璃身陷险境。我们若在此互相猜忌，自乱阵脚，才是真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相信，能在此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都不是蠢人，更不会轻易被敌人利用。内奸或许存在，但未必就在我们此刻这间静室之内。消息泄露的渠道可能很多，夜家联络点、青云宗内部、甚至是我们之前接触过的其他势力或散修，都有可能。”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制定前往极北救援琉璃、破坏暗影阁阴谋的计划。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既要保持必要的警惕，观察任何可疑迹象，但更不能因噎废食，失了相互扶持的根基。”
他看向夜砚秋：“夜兄的提醒至关重要，我们定会小心。也请夜兄一同加入后续行动，你的战力和对极北的了解，对我们帮助很大。”
他又看向聂千重：“聂师兄，你的毒术和对此地环境的熟悉，同样不可或缺。我希望我们能继续信任彼此，至少，在救回琉璃、粉碎暗影阁阴谋之前，我们是并肩的战友。”
这番话，既安抚了双方，又明确了当前首要任务，将内部矛盾的爆发暂时压下，引导回共同对敌的主线上。
夜砚秋目光闪动，最终点了点头：“墨兄所言有理。是我有些急躁了。救回琉璃，粉碎阴谋，才是第一要务。我会与你们同行。”
聂千重也沉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但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一些。
苏云漪、凌无垢和林玄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们自然也不希望团队内讧。
然而，怀疑的阴影已经种下，不可能完全消除。每个人心中都多了一根刺，多了一份警惕。接下来的路，注定要在这种微妙而紧绷的信任与猜疑中前行。
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青冥子有些急促的声音：“临渊，你们恢复得如何？有紧急情况！”
墨临渊心头一凛，立刻起身开门：“师叔，何事？”
青冥子站在门外，脸色凝重，手中捏着一枚正在微微发光、传出紊乱波动的宗门紧急传讯符。
“刚刚接到宗门通过秘境特殊渠道传来的加急讯息。”青冥子语速飞快，“两件事。第一，宗门安插在萧家的内线冒死传出消息，萧家老祖‘萧天厉’已于三日前秘密出关，疑似修为突破至金丹后期，且与暗影阁高层接触频繁，动向不明，极可能已进入秘境，目标……很可能就是你，临渊！”
金丹后期！萧家老祖亲自出动！众人脸色剧变。
“第二，”青冥子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就在半个时辰前，秘境极北方向，突然爆发强烈无比的星辰异象！据描述，夜空仿佛被撕裂，无数血色星辰浮现，凝聚成一道通天彻地的血色光柱，轰击在某处古老祭坛之上！光柱持续了约十息，随后消失，但那个方向的天空，至今残留着浓郁不散的血色星辉和不祥的暗影波动……宗门推测，那很可能就是‘陨星古祭坛’，暗影阁的献祭仪式……恐怕已经开始了！”
“什么？！”墨临渊如遭雷击，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夜琉璃！祭坛！献祭开始了？！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墨临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混沌灵力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
“可是你们的伤势……”青冥子担忧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苏云漪也站起身，俏脸含霜，“司徒师兄和姜师兄还未苏醒，但性命已无碍，可留在此处由师叔照看。我们几个，必须立刻赶往极北！”
凌无垢、林玄，甚至连刚刚苏醒还十分虚弱的聂千重，都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神坚定。
夜砚秋更是握紧了拳头，星眸中满是焦急与决绝。
然而，就在这紧张万分、决定立刻动身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聂千重低垂的眼眸深处，那抹幽绿光芒极其诡异地闪烁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波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静室内混乱的能量气息中，消失不见。
内奸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他们，一同踏上了这场与时间赛跑、危机四伏的极北救援之路。
（第9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