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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
并非外界环境的冰冷，而是一种仿佛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灵魂层面的寒意。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海深处的碎片，缓慢、艰难地向着一丝微弱的光亮上浮。
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
“……生命体征稳定……辐射剂量超标，但已脱离危险区……”
“……脑波异常活跃……有信息过载残留迹象……”
“……‘静默区’能量场已平息……环境参数恢复正常……”
“……典狱长要求第一时间汇报……”
是维克多、王工的声音，还有奥列格副官？
江灼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d-7工作区熟悉的、简陋但熟悉的天花板。
他躺在一张临时搭建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几台简易的监护仪器。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提醒着他之前的经历并非噩梦。
“头儿！你醒了！”机灵鬼惊喜的脸庞凑了过来。
随即，更多熟悉的面孔围拢过来：
维克多布满血丝但带着如释重负的眼睛，泰格紧抿的嘴唇和关切的眼神，昆汀若有所思的打量，还有王工、榔头、山猫、岩石……九个人，一个不少。
“我们……出来了？”江灼的声音沙哑干涩。
“出来了。”泰格用力点头，
“你扳动那个开关后，里面的动静吓死人，我们冲进去把你拖出来时，里面全是白雾（冷却剂蒸汽），冷得刺骨，但那个大柱子的光很快就暗下去了，也不震了。
我们按照预案，用最快的速度原路撤回了升降梯那边，发现升降梯居然恢复了部分电力，门也开了。
奥列格副官他们接到紧急信标信号（机灵鬼在撤退途中激活了它），已经派人在上面接应，我们一上去就被送到这里隔离检查。”
维克多补充道：“你昏迷了大概十二个小时。‘静默区’的能量脉冲完全停止了，我们监测到现在，没有再出现异常活动迹象。典狱长那边已经收到了初步报告。”
江灼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和恶心击中，重新跌回床上。
维克多连忙按住他：“别动！你吸收了高剂量的未知辐射，虽然急救药物控制住了急性反应，但需要休息和观察。而且……你的脑波显示有异常的信息残留，可能需要心理干预。”
信息残留……江灼想起了最后时刻涌入脑海的那些破碎画面和那个莫名的“身份认证”。
星火？最高权限？那不是他，至少不应该是“零”。
是系统彻底错乱下的误认，还是……这具身体，或者他灵魂的到来，触发了某个连原主自己都不知道的深层协议？
“数据分析……最后那段时间的系统日志……还有那个‘星火’的提示……你们看到了吗？”江灼问。
维克多和王工对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看到了。”维克多声音压低，
“在你昏迷后，我们撤退前，我尝试最后一次连接那个手动接口，终端上确实显示了那些信息。
‘身份验证通过……最高权限持有者……星火……’以及‘谢谢……晚安……’。
但当我们安全后，我再次检查数据记录时……那段日志，消失了。
所有的原始数据里都找不到，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我们几个人亲眼看到的记忆。”
消失了？江灼心中一凛。是系统自毁前的数据清理？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信息保护机制？
“这件事，对典狱长和其他人，暂时保密。”江灼立刻做出决定，
“只汇报我们成功执行了‘最终冷却’，中断了系统的逻辑死循环，使其进入强制休眠，消除了对上层监狱的周期性干扰。
其他细节，尤其是‘星火’和日志消失的事，仅限于我们九人知晓。”
众人点头，都意识到这其中可能涉及他们无法理解的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时，隔间的门被推开，奥列格副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狱医（也是囚犯，但有医疗资质）。
“零，感觉怎么样？”奥列格问道，目光审视着江灼。
“死不了。”江灼勉强笑了笑，“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初步评估，是的。”奥列格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轻松，
“‘静默区’的能量活动已经平息，监狱上层的几处监测点也显示异常能量波动消失。典狱长……很满意。你们立了大功。”
他顿了顿：“不过，你个人吸收的辐射剂量需要密切观察。狱医会负责你的后续治疗。另外，典狱长要见你，等你情况稍好一些。”
江灼点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的两天，江灼在隔离观察中度过。
身体的不适逐渐减轻，但那种灵魂深处的寒意和脑中偶尔闪过的、关于“方舟”和星舰的破碎画面，却并未完全散去。
维克多私下告诉他，他们几个人也或多或少出现了类似的“闪回”或怪梦，可能是近距离接触高密度异常信息场导致的暂时性精神影响。
狱医的诊断结果是“急性辐射暴露后遗症伴轻微信息过载应激反应”，建议休养和避免刺激性环境。
江灼知道，这解释不了“星火”认证和日志消失的诡异，但至少给了官方说辞。
第三天，江灼被允许下床活动，体力恢复了大半。奥列格再次出现，带他前往典狱长办公室。
再次见到戈尔，这位“血手”典狱长的心情显然不错。他甚至让江灼坐下了，还示意奥列格倒了杯水（虽然是凉水）。
“报告我看了。”戈尔开门见山，
“干得漂亮。虽然过程惊险，但结果符合预期——甚至比预期更好。
‘静默区’的威胁暂时解除了。监狱上层的能源网络稳定了，之前那些无法解释的‘小意外’报告也停止了。”
他身体前倾，目光锐利：
“不过，报告里有些细节语焉不详。比如，你们具体是如何判断出‘最终冷却’是正确选项的？
那个手动覆盖装置，为什么没有失效？还有，系统最后进入‘休眠’而非‘关机’，是你有意选择，还是不得已的结果？”
江灼早已准备好说辞：
“判断基于对系统残留状态广播（那些脉冲信号）的解析，显示它被困在‘执行最终冷却’和‘彻底停机’的死循环中。
我们选择了相对可控的前者。手动装置可能因为设计冗余或处于关键路径，得以保存功能。
系统进入‘休眠’是执行‘最终冷却’后的自然结果，我们无法干预更深层次的逻辑状态。”
回答避重就轻，但逻辑自洽，且大部分是事实（除了“星火”部分）。
戈尔盯着江灼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很好。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你和你的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着桌面：“那么，按照约定，你解决了我的麻烦，我也会兑现我的承诺。关于最高法院调查庭对你的指控……”
江灼的心提了起来。这是现阶段他最关心的问题。
“那些指控，基于有瑕疵的证据（指可能被篡改的生物特征数据）和捕风捉影的推论（指技术能力异常），在你们成功解决‘静默区’问题、展现出对监狱巨大价值的当下，已经显得苍白无力。”
戈尔缓缓道，
“我已经以监狱管理方的名义，正式向调查庭提交了抗议和情况说明，强调你是维持监狱运行安全的关键技术人才，任何不基于确凿证据的干扰行为，都将严重影响‘深渊’的正常秩序和安全。
同时，我也通过一些渠道，向调查庭的上层表达了类似的关切。”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莫里斯调查官和他的团队，昨天已经接到命令，撤离了监狱。至少短期内，他们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指控被正式撤销，只是……无限期搁置。只要你继续在这里，继续展现你的价值，外面的人就很难再动你。”
江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虽然隐患未除，但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他立刻表态：“感谢典狱长的支持。工程技术部会继续全力保障监狱设施的运行和维护。”
戈尔摆摆手：
“这是你应得的。另外，作为奖励，也是为了方便你们继续工作，我批准了奥列格提交的申请——将b区靠近d-7的一片闲置仓库区，划拨给工程技术部，作为新的、更正规的工作和居住区。
你们可以按照需要自行规划和改造，预算会给予一定支持。人员的正式编制和待遇，也会相应提升。”
独立的区域！更大的自主权！这简直是飞跃！这意味着工程技术部从一个“项目小组”真正向一个拥有固定地盘和资源的“部门”迈进！
“还有，”戈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鉴于你们在‘静默区’表现出的专业能力和勇气，我考虑，将监狱部分非核心的、但技术难度较高的维修和改造项目，逐步移交给你们负责。
这既能锻炼你们的队伍，也能为监狱节省大笔外包费用。当然，报酬和积分会体现出来。”
这是要将他们“体制化”，牢牢绑在监狱的战车上，成为他戈尔管理监狱、彰显政绩的得力工具！
江灼瞬间明白了戈尔的意图。但这正是他需要的——更稳固的地位，更多的资源，更强的独立性，以及……未来可能运作的空间。
“我们愿意承担更多责任。”江灼毫不犹豫地回答，“为监狱服务，也是为我们自己创造更好的环境。”
“很好。”戈尔满意地点点头，“具体事宜，奥列格会和你对接。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工程技术部的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离开典狱长办公室，走在回d-7的路上，江灼心中思绪翻腾。
“静默区”的危机暂时解除，外部调查的压力暂时退却，工程技术部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一切似乎都在向好。
但“星火”的谜团，如同一个幽深的影子，潜藏在他意识的角落。那个古老的“方舟”系统，为什么会对他有反应？
它与原主“零”的真实身份有何关联？与自己这个“星旅者”的到来，又有没有关系？
还有戈尔。他的支持和许诺，是基于利益和价值的交换。
一旦这种价值下降，或者出现更大的利益诱惑，这种脆弱的“庇护”能维持多久？
以及，那个虽然暂时失势、但绝不会甘心的后勤部狱警长，和损失惨重的“肥龙”李奥纳多……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阳光（监狱模拟的）透过高窗洒在通道上，明亮得有些刺眼。
江灼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只是从一个危险的漩涡，暂时登上了一艘更大、但也可能遭遇更猛烈的风暴的船只。
接下来的路，需要更加谨慎，也需要……更快地壮大自身。
他握了握拳头，感受着体内还未完全散去的虚弱，但眼神却愈发坚定。
“深渊”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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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