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君悦酒店，顶层宴会厅。
华丽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河，将璀璨夺目的光芒洒在每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香槟的芬芳、法式大餐的香气以及上流社会人士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水味。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们，端着高脚杯，穿梭于席间，脸上挂着精致而又得体的笑容，低声交谈着。
这里，是宏业集团为了庆祝那批“天价货物”顺利到港而举办的庆功晚宴。
晚宴的主角，宏业集团的董事长——王宏伟，正站在宴会厅中央的高台上，手持一杯金色的香槟，面色红润，意气风发。
他今年刚过五十，身材保养得当，一身手工定制的阿玛尼西装，将他那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衬托得淋漓尽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海城商界、金融界乃至政界的名流，脸上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充满了掌控感的微笑。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晚上好！”
王宏伟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有些嘈杂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今天，把大家请到这里，不为别的，只为两件事。”王宏伟举起手中的酒杯，声音洪亮，“第一，庆祝我们宏业集团，成功拿下了欧洲近十年来最大的一笔电子废料订单！这批货物的价值，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数！”
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恰到好处的，热烈的掌声。
“王董高瞻远瞩，魄力非凡啊！”
“是啊，这么大的手笔，放眼整个东海省，也只有王董您有这个实力！”
几名银行行长和企业老总，带头喝彩，脸上堆满了奉承的笑容。
王宏伟满意地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他清了清嗓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第二件事，也是我今天真正想说的。”他的语调，突然变得有些玩味，“我想借这个机会，正式向海城，乃至整个行业的同行们宣布一个消息——从今天起，海城再生资源回收这个行业里，那些不入流的、投机取巧的、靠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就妄图搅乱市场秩序的‘小作坊’，可以关门大吉了！”
这番话，说得极其露骨，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口中的那个“小作坊”，指的正是最近声名鹊起，甚至敢跟宏业集团掰手腕的“茁壮再生资源有限公司”。
“王董说得对！早就该整顿一下了！”
“就是！一个靠着暴力手段起家的公司，能有什么前途？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在王董您这样的商业巨擘面前，他们不过是几只嗡嗡叫的苍蝇，一巴掌就能拍死！”
台下的附和声，一浪高过一浪。
王宏伟听着这些吹捧，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他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宣判其死刑的感觉。
“我王宏伟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他端着酒杯，在台上缓缓踱步，姿态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他们或许有点小聪明，或许有点蛮力，就以为自己可以挑战规则，甚至改变规则。”
“但他们不懂，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规则，是由资本和实力来书写的！”
“一家连完整产业链都没有，连核心技术专利都拿不出来，甚至连管理层都是由一个街头混混和一个开黑店的骗子组成的公司，他们凭什么跟我斗？”
他猛地停下脚步，高高地举起酒杯，对着台下，发出了一声意气风发的呐喊：
“在再生资源回收这个行业，我们宏......”
“嗡——嗡——”
就在他即将喊出那句“我们宏业就是龙头”的豪言壮语时，他放在讲台上的私人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剧烈震动了起来。
王宏伟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集团生产总监，老张。
这个老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向来沉稳干练，知道分寸。若非天大的事情，绝不敢在这种场合，打扰自己。
王宏伟的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将那丝不祥的预感，强行压了下去。
能有什么事？
无非是工厂那边，为那批新到的“宝贝疙瘩”，又搞出了什么庆祝活动，急着向自己报喜罢了。
他对着台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转身，接通了电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老张，什么事？我正在开庆功宴，不知道吗？天大的事，也等我……”
“王……王董！！”
电话那头，传来老张那如同见了鬼一般，充满了极致惊恐与颤抖的尖叫声！
那声音，凄厉得甚至有些破了音！
“出……出大事了！！！！”
……
时间，倒回到半小时前。
宏业集团，位于海城郊区的巨型生产基地。
工厂里，灯火通明，所有的生产线，都在满负荷运转，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辆辆重型卡车，满载着从“欧罗巴之星”号上卸下来的，贴着“高品位”标签的电子废料，源源不断地驶入工厂，然后被巨大的机械臂，倾倒入一号生产线的进料口。
生产总监老张，正站在生产线的总控制室里，透过巨大的防弹玻璃，一脸兴奋地看着下方那如同钢铁洪流般的“原材料”。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他拿着对讲机，对着下面的车间主任吼道，“这批货，是咱们集团的命根子！谁他妈的敢在环节上出一点纰漏，老子扒了他的皮！”
“放心吧张总！兄弟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对讲机里，传来车间主任同样兴奋的声音。
老张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办好了这件大事，作为这次项目的总负责人，必然会得到王董的重赏！
升职，加薪，别墅，豪车……
一幅美好的画卷，已经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生产线，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电子垃圾，经过第一道工序——巨型破碎机的碾压，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碎块。
然后，通过传送带，进入第二道工序——磁选和风选，将其中大部分的铁质外壳和塑料分离出去。
剩下的，就是这批货物的精华所在——混合着各种贵金属的电路板和芯片碎片。
这些碎片，会被送入第三道工序——采样分析。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分析仪会随机抽取样品，通过光谱分析，精准地测算出这批原料中，金、银、铂、钯等贵金属的理论含量。
这个数据，将直接决定后续提炼工序的工艺参数和成本核算。
控制室里，一名年轻的技术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光谱分析仪的显示屏。
屏幕上，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正在飞速地闪动着。
几分钟后，数据流停止。
最终的分析结果，以一张图表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了屏幕上。
年轻的技术员，看了一眼那张图表。
然后，他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连续加班了三天，眼睛看花了。
他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
“不可能……这……这绝对不可能！”
他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引来了旁边一位正在喝茶的老技术员，刘工的注意。
“小赵，鬼叫什么呢？一惊一乍的。”刘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刘……刘工，您快来看！”小赵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指着屏幕，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这台机器，是不是坏了？”
刘工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不以为然地朝着屏幕上看了一眼。
下一秒。
他那双见惯了风浪的眼睛，猛地瞪得溜圆！
手中的保温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只见，那张本应色彩斑斓的元素分析图表上，代表着金（Au）、铂（pt）、钯（pd）等所有贵金属含量的柱状图，全部……
归零了！
图表的下方，还有一行冰冷的，由电脑自动生成的结论性文字：
【样品中，贵金属含量低于仪器可检测阈值。初步判定为：无价值工业废料。】
“坏了！肯定是机器坏了！”刘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几乎是吼着对小赵说道，“快！重启机器！重新取样！再测一遍！快！！”
……
五分钟后。
第二次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依旧是，一片刺眼的，代表着“零”的空白。
控制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再测！！”刘工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
第三次。
第四次。
……
第十次。
每一次的结果，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两人的心脏上！
无论他们如何更换样品，如何重启机器，如何检查线路，得到的结果，都惊人的一致！
这批他们耗费了天价，寄予了厚望的“高品位”电子废料里，根本没有任何贵金属，而是一堆垃圾中的垃圾！
“张……张总……”年轻的技术员小赵，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他哆哆嗦嗦地拿起了通往总监办公室的内线电话。
……
“你说什么？！”
生产总监老张，在听完刘工那语无伦次的汇报后，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反应过来。
“放你娘的屁！”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对着里面歇斯底里地咆哮道，“刘长山！你他妈的是不是喝多了？！两个亿的货！你说里面没有金子？！我告诉你，要是敢拿这种事跟老子开玩笑，老子现在就让你卷铺盖滚蛋！”
然而，对讲机里传来的却是刘工那带着哭腔的声音。
“张总，是真的。我们测了十几遍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堆真·垃圾啊！！”
“真·垃圾”这三个字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老张的心脏！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知道刘工不敢骗他。
他也知道，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颤抖着手掏出了自己的私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拨打的号码。
……
宴会厅的高台上。
王宏伟握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一场堪称“精彩”的剧变。
从最初的不悦，到愤怒，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作了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对着手机，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已经完全变了调。
台下，那些原本正准备鼓掌的宾客们全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这位一向以沉稳着称的商业大亨如此失态。
“废料……全是废料？一克金子都没有？！”王宏伟的声音，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货在装船前我都看过样品！不可能出错！！”
然而，电话那头，老张那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却像一盆最冰冷的冰水，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彻底浇灭。
“王董，千真万确，我们现在停了整条生产线，找了上百个工人，用最原始的办法，手动分拣了一遍，真的什么都没有。”
“嗡——”
王宏伟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枚炸弹引爆了！
一片空白！
他那颗因为酒精和胜利的喜悦而高速运转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地捏住，骤然停跳！
两个亿！
那可是他压上了公司几乎所有流动资金，甚至不惜抵押掉两栋大楼，从银行借来了高额贷款，才凑齐的两个亿啊！
他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这批货上！
他指望着这批货能让他彻底垄断市场，将宏业集团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而现在，他的心腹，他的生产总监，却告诉他。
他用自己的全部身家，买回来的，是一船一文不值的，真正的垃圾！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王宏伟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他强行将那口血咽了回去，但那股腥甜的味道，却在他的口腔里，疯狂地蔓延。
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脚下的那片象征着荣耀与胜利的高台，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天旋地转！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
他西装内袋里的另一部手机，也疯狂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汇丰银行，信贷部，李行长。
王宏伟的瞳孔，猛地一缩！
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供货商李总，供货商张老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个电话疯狂的打来。
供货商停止供货！
合作伙伴要求立刻结清尾款！
银行发来最后通牒，要求他立刻对那笔巨额贷款，做出合理的解释！
墙倒众人推！
这个商业帝国，在顷刻之间，便显露出了它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一面！
王宏伟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贪婪而又狰狞的脸，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朝着他这条已经搁浅的巨鲸，疯狂地扑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二十多年来，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他的荣耀……
都将在这一个晚上，化为乌有！
“砰！”
他手中那只象征着胜利的，装满了顶级香槟的水晶高脚杯，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
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金色的酒液，混合着他未来的碎片，溅了一地。
在台下众人一片惊恐的尖叫声中。
王宏伟，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大亨，双眼一翻，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一般，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