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白衣少年的肚子叫了起来,似乎在诉说着自己对白粥的渴望,他咂了咂嘴,眼睛盯着地上的残碗。这一夜的饥寒交迫,此刻冒着白汽的粥,仿佛是这大牢内最热腾腾的人间了。
白衣少年看了看黑衣人,他半躺在稻草上还有气力吹口哨,只是声音不那么激越嘹亮了。转眼看看角落里的黑影,那个“算命的”仿佛更加消瘦了。
一双素手用力探过牢房的栅栏,努力伸长,勉力够起了地上的青花瓷碗,将半碗粥小心拿过栅栏,放在嘴边吹了吹,那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鼻息,白衣少年小心翼翼地端起碗,一瘸一拐,肿的像馒头的脚略微抬着,不怎么受力,踏着小心地步子,来到两个牢房的接口处。
他看了看黑影处那个形容枯槁,不成人形的人,那人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喂……算命的,来喝粥啊……”
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电光火石的眼睛一瞬间射过来,他浑身也只剩下这双眼睛,如此的不同,仿佛开在腐烂身躯上的一朵绝世莲花,那眼神中由开始的凌厉转为不可思议,进而转为绕指柔,好像一只刺猬卸下了久违的防备。
黑暗中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白衣少年,透过阳光中舞蹈的尘屑。
这是哪里?京兆大狱!有时候一碗饭就是这里最金贵的东西。
白衣少年的脸色有些局促,将碗轻轻放在地上,“呶,我放在这里了,你快喝吧。看你也读过书,能掐会算,怎可就此了结于狱中呢?你说是不是?”
他像是问那个疯子,也像是问自己。
黑影踟蹰一瞬,拾起地上的碗,一饮而尽。
白衣人扭头的瞬间,黑暗处传来悠悠的声音——
“我本姓张,字曼倩。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这话从那疯子的口里说出来,倒正经的很,白衣少年笑了笑,并没有当真。
第三日,黄昏。
白衣少年已经饿的没有力气,像是昏倒在地上,黑衣少年强打起精神,抿了抿干瘪的嘴唇,此刻多希望有一碗白粥呵……
其他犯人进餐的时间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赤裸裸的煎熬。
黑衣少年想起李英的嘴脸,便想把那李英撕碎,但是此刻的他也已经没有几分力气,只是一股子精气神提着,不让自己倒下。
沉重的铁门拉开,门外的强光刷的射进来,仿佛给这黑暗的监牢劈出另一个天地。两旁的犯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延展至内衙的窄小胡同。
胡同那么悠长,仿佛一眼没有尽头……
李英逆光走进来,身边两个衙役。
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大牢的地砖上,发出一声声震颤,仿佛在说,这里,老子就是天,老子就是王!
黑衣少年将要闭紧的双眼勉强睁开,看到李英那副狰狞丑陋的嘴脸,不觉反酸,但却无食物可以吐出来。
李英对衙役努努嘴,只见他们拿出一盆冷水,照两个少年兜头泼去……
“嘶……”白衣少年像是醒转过来,捋了捋鬓角的湿发,一张苍白的脸在微光的照耀下,有种出水芙蓉的清澈和娇病之态。
黑衣少年则张大了双眼,他骄傲地挺起身子,即使在此刻,他也不愿显出丝毫的卑微。
“哈哈哈哈哈……明日就是你们的死期啊!啧啧……也是怪可怜,来御林苑转了一圈就得去阎王殿了,谁叫你们倒霉呢?更何况,还得罪了小爷我!”李英剔着手上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似乎看到两个少年的狼狈之态,终于心满意足,解了心头之气。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白衣少年,“哎呦,看你的样子,我还真有点不舍得了呢!也就是看在小爷喜欢你的份上,你在这大牢也没吃什么苦,去了阎王殿还应该感谢我哩,哈哈哈哈……”
两个衙役附和道:“就是就是,哪个押进来的犯人不是被打的皮开肉绽,喝辣椒水,坐老虎凳,我们李副统领可真是对你们两个野小子不薄!”
“咳咳……还不是我,怎么讲来的,对!仁心……善念,看在是两个孩子的份上。你们现在如果求饶,尤其是你——”李英指了指白衣少年继续说:“来陪小爷戏耍戏耍,也许我会考虑放过你哦……”李英的脸上流露出促狭的神色。
“叫你们大统领来!我有话说!”白衣少年勉强撑着,脸色极为严肃。
“哈哈哈,见大统领,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要不你来,给爷舔舔鞋,我就勉强答应你去给大统领回个话,兴许,能免一死?!怎么样?”说着李英蹲下身子看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脸色愠怒,瞪着李英。
李英看了更加快活:“啧啧……看他那个小样,我还真有点不忍心了呢,啊?哈哈哈……”
三个衙役传出狰狞而丑陋的笑声。
“呸……”黑衣人面露挑衅,“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李英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进而暴怒起来,“你两个给我打开牢门,我要打死他!狗东西,总有他来坏老子的事儿!”
两个衙役踌蹰着,不敢开门。
那日黑衣人的一掌横扫千军还让他们心有余悸。
李英跳起脚来,“废物!不敢动?我来!”
“李副统领威武……”
“嗯嗯,对对……”那两个跟班反而往后退了退。
李英正要打开牢门,只见黑衣少年竟晃悠着站了起来,眼神锐利,紧咬牙关:“来啊,有本事你进来比划比划!”
李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没有料到饿了三天的少年还有气力:“好,很好,今天小爷就陪你们玩玩。”
他刚想走进监牢,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看着少年眼中喷火,还是不免胆怯,再想起昨日丢的人,自知自己不是对手,踟蹰起来。
“怎么,不敢进来吗?”黑衣少年吐掉嘴里的稻草,大声喝问李英。
被这么一将,李英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狗东西,你也配和本爷比划吗?!看我怎么收拾你!拿火油来!”
“李……李副统领,你这是……”两个衙役预感不妙。
“叫你去就快去……”李英踹了一脚衙役,他只好捂着屁股快快跑去了。
不一会儿,一桶火油被拿了来。
李英抢过油桶,照着两个少年的牢房内泼去。
黑衣少年也愣住了。
“李副统领,息怒,息怒……你这难不成要点了这牢房吗?失了火,我们可吃罪不起。”跟班忙不迭拦着他,谁知此刻李英却杀红了眼。
“怕什么,上面怪罪,自有说辞,是这两个野小子私自纵火取暖,不想却点燃了大牢!”李英嘴角一丝邪恶的坏笑。
另一个跟班吓得腿抖,“这……这……万一火势控制不好,这要死许多人命的啊……”
“人命?大牢内的犯人,如同草芥一般,都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死了倒干净!不是吗?恩?!”李英边说边继续泼油。
两个跟班不敢言语,傻愣愣地站着。
大牢内其他犯人也恐慌起来,纷纷叫喊,一时间口哨声和叫喊声不绝于耳,大牢内如同煮沸的开水,一时间人浪翻滚。
李英嚷道:“再拿一桶火油!谁再嚷嚷我就叫你们一起去西天!”
大牢内立刻鸦雀无声。
犯人们都观望起来。
两个衙役颤抖了,“李,李副统领,长安吏张汤是你小舅子,可我们吃罪不起啊!火烧大牢,这罪过可不轻,李副统领三思啊!”
“唔”李英停下手上的动作,沉思一下。两个衙役露出欣喜和期待的神色,他们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略施惩戒,戏耍一下犯人还是可以的,但是要真的放火,这罪责可担待不起。
只见李英放下油桶,踟蹰片刻,缓缓说道:“那你们两个来泼油。”
“我们……我们……不敢!”衙役吓得腿抖,发音都不利索了。
“恩?”李英皱了皱眉,瞪着两个衙役,扬了扬手上的鞭子。
两个衙役只好照做。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是吗?如果怪罪的话,你们两个也有份!现在你们说,是不是他们自己玩火,点燃了大牢?”李英嘿嘿干笑道,从怀里摸出火镰来。
“这……这这……”
两个衙役正左右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噗——”一束火光燃起——
“呃……是,是他们自己,可是这火镰……”
“当然是他们趁我不注意偷得,嘿嘿嘿……”李英奸笑起来,“还有那个讨人厌的疯子,也要一起和他们陪葬,说什么算尽天机,还说我的卦辞是‘风雨已吹灯烛灭,壮年暴毙齿牙寒!’我倒要看看是谁先齿牙寒!”
“他……不过是个疯子啊……”一个衙役小声嘀咕,声音却被淹没在李英的狂笑之中。
“噗……”一丛跳动的火苗燃烧在牢房内,犯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张大了眼睛。
只见那火苗缓缓下落,掉在浇满火油的干草上。一些干草烧了起来,发出噼啪的响声,一时间,火光照亮了大牢,使得终年昏暗的牢房有了些许红光。
漫天火光,照的犯人脸堂发红。
着火啦!不好啦!杀人啦!监狱内哀嚎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