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云依依遇险的动静,惊动了不止一方人马。半里外的稻香斋内,赵卿卿听闻消息后念及旧情,当即吩咐赵申前去查看。赵申换上夜行衣,如鹞子般自窗口轻巧跃出,施展绝顶轻功踏檐而行。足尖在屋瓦上轻点,人已滑出数丈,奔走时但闻风声掠过,不见其形,其轻功之妙,恐怕唯有张廷能与之比肩。
不过片刻,赵申便见巷中云依依被四名男子围困。他并未立即出手,而是隐在暗处观察形势,顺着那四人不时张望的视线,他发现了匿于客栈廊柱下的张廷。在张廷颔首示意下,那四人虽行为无礼却严守分寸:拉扯时避开了女子私密处,贴近时也只是虚晃一枪。分明是欲擒故纵,只为逼她慌不择路逃向观鼎桥方向。
赵申瞬间了然,云依依并无实质危险,但是张廷的用意,让他参不透。待到云依依安全进入福熙楼后,他并未直接回去回复赵卿卿,反而悄悄尾随在张廷身后,想一探究竟。任赵申动作再轻,也被警觉的张廷发觉,他冷笑一声闪入暗处,看着跟踪者在岔路口失去方向时,突然从后方射出一支袖剑。
赵申感受到暗器破空而来,向左急闪。张廷却早已预判其动作,长剑直取咽喉。赵申疾退避开致命一击,袖剑却割断他一缕发丝。数次交手的经验让张廷立刻认出了来人身法,低呼一声道:“原来你还没死。”
赵申稳住身形,手中挥剑却不停地隔挡张廷的连绵攻势,剑锋凌厉处,划出道道白光:“劳张都知挂心,我这条贱命尚且舍不得交代。”
“我寻你多日,今日倒自己送上门来。”张廷剑势更急,招招逼人。
“那要看你的本事了。”赵申不欲缠斗,虚晃一招闪至张廷身后,迅雷不及掩耳,从袖中洒出迷烟。趁张廷掩鼻分神之际,他迅速遁入夜色之中。
张廷挥散迷烟,也不再追赶,他太清楚赵申逃遁的本事,数次交手皆无功而返。但张廷也不气恼,有挑战的对手,方合他的心思,不然也甚是无趣。就如同猫抓老鼠一样,不会将老鼠一口咬死,而是会逗弄数次,最后吃掉。况且此刻,张廷也没时间与赵申纠缠,来日方长,他并不急于一时,眼下另一件事更加紧要。
赵申返回稻香斋,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赵卿卿,他忧心忡忡道:“张廷既知我在建安,若大肆搜寻,恐连累于你。不若我先出去暂避风头?”
赵卿卿却浑不在意,纤指轻点朱唇:“这次制的红梅胭脂甚好,比往日更润泽些。”
烛光下,那娇艳唇瓣若雨后花瓣,未语先香,惹人遐思。赵申只觉一阵燥热,慌忙别开脸去:“上回听你说冬日唇干,特地多加了蜂膏。小姐喜欢便好。”
见他这般躲闪,赵卿卿心下暗怨他不解风情,轻叹道:“你出去吧,那张廷若是真想抓你,凭着他的眼线,你早被抓一百回了,他与你之间的恩怨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过是虚名所累罢了,你什么时候把这轻功第一的名号让与他,你也就安生了。”
“我自不介意相让,只是江湖众人岂会认可?”
“江湖中人连你是死是活尚且不知,谁还在意是否相让?”赵卿卿眸光微黯,“当年你们也算同门,你侥幸从集稷山逃脱,他却因被抓回受罚,成了无根之人。说起来,终归是你欠了他。”
提及往事,赵申不再坚持。那些逃亡的记忆是他不愿触碰的殇,多年来始终忘不了张廷那双绝望求生的眼。可当时的他不过十三四岁,面对集稷山的天险自身都难保,又如何带走刚满六岁的张廷?
赵申内疚地低下头,嘱咐赵卿卿晚上记得服药后,便退了出去。临关门时,听到赵卿卿轻声道:“今儿夜里北风紧的很,你莫要又等我睡下后,在廊下守护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蔷儿都劝你好几回了,你只不听。隔壁屋我收拾出来了,炭火也生好了,便是我这边有什么动静你也能察觉。”
“好的,小姐。”赵申只知守夜的事情被赵卿卿发现了,如做错事的孩子般忐忑,慌忙掩上门,却未看见她眼中流转的温柔。
望着那扇闭合的门,赵卿卿心中百味杂陈。这般不远不近的拉扯,恰似蜻蜓点水,总带着几分牵挂、几分怨忿、几分无奈。她轻解罗衫,烛光勾勒出玲珑身段。屋外的赵申痴痴凝望,直至烛火熄灭,才黯然离去。
而此时的张廷,却无福消受这般旖旎情思。当年赵申趁乱翻崖逃走时,他是第一个发觉者。他悄悄尾随良久,直到看守追来,他吓得冲上前拉住赵申哀求带他一起走。赵申初时犹豫了一下,当追兵越来越近时,竟挣开了他的手独自逃去。他被抓回后以同党论处,刑场上明晃晃的砍刀映着冷月,他吓得失禁,像条野狗般摇尾乞怜。生死关头,他竟下意识施展所学功夫闪避格挡,奔跑之速出乎意料。恰被刘尚看中根骨收为义子,亲自教养。几年后,刘尚决定带他入宫,他以为自己今后再不用跟其他孩子一样朝不保夕,憧憬日后丰衣足食。未料一个雷雨夜,几个人推开他的房门,将一脸惊愕的他带到一个小屋。那夜之后,他便成了不完整的人。
张廷想到恼恨处,狠狠捶向身旁的杨树,惊动了一旁护卫他的乐云。乐云也是被刘尚培养的暗卫,她的狠厉被张廷欣赏,将她带出集稷山留在自己身边。她豆蔻年华,面容清秀,眼神纯净,一副柔弱女子的模样。然而杀人时,一旦她腰间软剑出鞘,便能一剑封喉,取人性命如同削落一片树叶般干净利落。
乐云身着夜行衣,青铜商羊面具遮面。她知道世上唯有一人能乱张廷心神,轻声探问:“都知又遇见那个叛徒了?”
张廷收回渗血的拳头,取巾帕拭手后随手丢弃:“跟了我这些时日,还没学会何时该缄口?”
乐云见张廷动怒,立即跪地请罪。张廷垂眸睨她,冷声道:“去公主府回禀今夜之事。还有,好生照看那个抓回来的丫鬟,衣食不可怠慢,待我指示再放人。我需进宫一趟。”说罢转身融入夜色,衣袂翻卷如鸦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