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清晨,客栈小二送来韩世武的信件。信上说他已抵达椆楮与姜瑜会合,更欣喜地告知姜瑜已有身孕。韩世武难掩喜悦,第一时间就想与苏牧辞分享这份幸福,也希望好友能沾沾喜气,早日与云依依共结连理。
云依依掐指算了算日子,嫣然一笑:韩大哥最是渴望有个家,二人新婚不久,如今连孩子都有了,真是喜上加喜呢。可见,姜姐姐是个有福之人呢。
彩月凑过来笑道:这日子算来,可真是一碰就有了啊,韩夫人身子骨真好。说完瞥见穆晏投来暧昧的眼神,她白了一眼,任穆晏在身边磨蹭,也不再理会,厌烦处,偶尔踢他几脚。
苏牧辞的心思却不在孩子这件事上,他盘算着韩世武离京的时日,按理今日应当抵达渝州了,不知龙鳞刀一事能否顺利解决。或许过两日就能收到韩世武的新消息,但愿他一切顺利。
正思忖间,穆晏眼尖看见一位妇人走进客栈,暗叫不妙,抽身想逃,却已躲不开。苏牧辞见到来人,也是心头一紧,却不得不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琗馨姑姑,您怎么找到这?莫非母亲也来了?
琗馨脸上虽挂着平日的温和微笑,今日却透着三分勉强。特别是当她的目光掠过云依依时,分明带着厌恶之色。她点点头:夫人今日刚到,现在京中于掌籍府上,正等着少爷过去请安呢。
那请琗馨姑姑稍等,依依早起还未梳妆,我让她整理一下,便随姑姑一同前去。
琗馨见苏牧辞转身就要去叫云依依,不耐地拉住他:少爷,夫人和于掌籍还在等着。再说那是于掌籍府上,怎好带客去的?等过两日夫人在京城安置妥当,再领这位姑娘到自家府上拜见也不迟。
苏牧辞心知琗馨的话就是母亲连玟妡的意思,且她对云依依的不耐烦让他隐隐担忧。他本已书信告知春试后便回,如今母亲突然不顾头疾远道而来,还要在京城购置宅院,这其中必有缘故,母亲此举让他心中越发不安。
云依依不愿苏牧辞为难,柔声安慰:阿牧,你母亲要见你,快些去吧。我就在客栈等你,哪儿也不去,不必担心我。
少爷,这姑娘都说不必你担心了,可否现在动身?岂有让母亲等候的道理。况且梅月也来了,你即将科举考试,身边总得有个知根知底的通房丫头伺候。你少时不也最爱与她玩笑,如今正好收收心,莫被闲事耽误了前程。琗馨说完瞪了穆晏一眼,似是警告又似埋怨。穆晏吓得低下头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往琗馨身边挪了两步,一副认错的模样。
琗馨的话既没给苏牧辞留余地,也没给云依依留情面,还抛出通房丫头的由头,暗指云依依不过是个闲人。云依依心中苦笑,一个仆妇尚且如此不屑,可知连夫人的态度了。她心中虽难过,却仍笑着将苏牧辞送出门,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在意,宽慰他的心。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云依依终于卸下所有伪装,虚弱地倚在彩月怀中。彩月心疼地搂着她,主仆二人都明白,苏牧辞此番回去,将面临他们感情中的第一次考验。
于掌籍本名于汀椒,其父于明堂曾任户部尚书。她自幼随父研习诗文,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当年她的容貌可谓:眉若春柳含翠,眸似秋水凝波,肤白如凝脂,仪态万方,是名副其实的官家闺秀。十四岁入选宫中,列职司衣,因文书功底出众,初封御侍押班,可披紫衣金带,代审公文。年方二十便官至尚宫,总领内宫职司,并掌管皇帝玺印。后因应皇后巫蛊案受牵连,被降为掌籍。应太后念其过往忠心,恩准还家。
于汀椒二十六岁嫁给丧偶的王元为正妻。王元虽是武将,也读过几年书,但腹中墨水远不及于汀椒。夫妇二人平日无甚话题,更无情趣,倒也相敬如宾。于汀椒常以鸿鸽羽仪当养就,飞腾早晚看冲天劝王元奋进,王元初时只是听听,后来索性避开。相较同属金翊卫的刘苗这介莽夫都显得更有报国大志,而王元却是个只顾眼前利益的蝇营狗苟之人。夫妻二人观念相左,渐行渐远。王宁肯外出狎妓,也不愿在她房中留宿。于汀椒心灰意冷,借口养病搬出王府,闲居在于家城郊的汀芷园中。故而连玟妡入京可暂住于此。
汀芷园在于康门外,原是一处私宅游园,被于家买下后修缮增建了清秋堂、杜若堂和归鹤堂,作为别院使用。自于汀椒搬来居住后,其兄长遣散了原先的仆妇,新雇了四个通晓文墨、精通音律的丫鬟伺候,取名春兰、夏情、秋蕙、冬盼。另加派了些家丁,只在外院护卫,从不许入内院。
其实于家已非往昔,于汀椒的兄长只是个六品员外郎的闲职,俸禄微薄,却还要贴补妹妹。幸而嫂嫂明事理,从不阻拦,还时常送来罗纹笺供她书画之用。于汀椒与旧友聊起时,总感叹兄嫂的呵护如同父母在世,所受宠爱半分未减。
连玟妡被安置在东边的杜若堂中。屋子简朴素净,正面墙上挂着郭忠恕的《明皇避暑宫图》,案几上莲花青白瓷香炉中焚着百合香。左窗前银瓶里插着数枝半开的白梅,窗上月白色纱幔上绣着淡菊翠竹。右手边的紫檀架上摆着各类书籍,还有些前朝孤本。架边一张美人榻铺着石青色被褥,悬着绣满花草虫鸟的玄青色帐幔,榻下是一对白玉脚凳。
侍女们捧着药盏退至廊下,只听见榻上传来细碎的吴侬软语交错,说到开心处,她们如二八少女般掩嘴轻笑,互相推搡;谈到伤心时,又四目相对,泪眼潸然,彼此宽慰。窗外新雪渐厚,掩去了建安城街市的喧嚣,唯有铜炉中沉水香的青烟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