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之后,建安城因处江左,北胡未至,太平日久,百姓安居,物资丰盛。才不过五更天,城中寺院钟声四起,报晓的头陀手持着铁板叫着“天色晴明”,赶早市的人闻声而起。城门刚开,便有商贩挑着贩卖的担子,说着闲话,唱着曲儿,鱼贯而入,满脸喜色地盘算着今日能有个好收益。因临近正月,街道两侧结起了彩棚,并那些粥粉点心铺,叫卖着各色饮食果子,譬如蜜食、澄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糖粥、烧饼、炙焦馒头、笋蕨馄沌、肉油饼、太学馒头之类的点心,还有三鲜面、盐煎面、汁米子、三鲜棋子。沿街的酒家也支起了门帘,点着灯烛做起买卖,还有的浴堂门前卖洗脸水的,那是为了方便通宵未宿的客人,也有茶摊卖汤药的,什么二陈汤、薄荷汤、破气汤等等。总之五花八门,一派繁华之景,诚然是,“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
然而这满城繁华,于此时的苏牧辞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听不见市井喧嚷,看不见金翠耀目的雕车宝马,闻不到飘香四溢的美食。一路返回驿站,耳边只反复响着连愕恍惚的低喃:“何时能过符闇府……何时能过符闇府……”
苏牧辞心绪如潮,一边是祖父萎靡不振、令他悬心,另一边却又为云依依的安危焦灼难安。古人常说忠孝难两全,而今这“孝”与“爱”竟也将他推至两难之境。他口中虽宽慰着连愕,眉头却越锁越深。蓦然间,街边一家店铺的匾额掠过眼帘——“稻香斋”。他微微一怔,心想建安城中竟也有此字号,不由在马车驶过时多望了几眼。
刚抵驿站,便见王君诺早已在门前踱步张望。一见他们下车,他急步上前搀住连愕。待安顿老人睡下,王君诺立刻朝苏牧辞连使眼色,示意他外间说话。
原来那日云福自叶集县衙离开后,直奔云府恳请云頔和出资救回云依依,不料还未入门便被家丁打出。云家更将云福与珍姐的契书一并掷出,宣布断绝主仆之情,永不许他们再踏入云府半步。云福不忍弃云依依于险地,经珍姐提醒,又转往刺史府求见秦思姵。秦思姵虽知此事,但因虎跳山不属扶苏辖地,其父秦龠不愿越界插手,她只得辗转托王君诺速寻苏牧辞相助。
王君诺一口气道尽来龙去脉,仰头灌下一壶水,语气愈发急切:“你都知道了,黑虎寨是土匪窝,王夫子一家就是命丧他们之手!必须尽快救出依依!”
苏牧辞面露挣扎:“可祖父这般状态,我怎能放心离去?又如何能开口说,我要为一个女子抛下尽孝之责?”
“从小我就厌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知你是为了讨长辈欢心,才活成他们期望的模样,还是天生就这般冷淡。偏偏周围人人都喜欢你,连依依也对你倾心。她若选的是我,我早为她赴汤蹈火,岂会像你这样踌躇不前!”
“你不明白我的为难。”
王君诺越听越躁,猛地起身指向门外:“好,你不去,我去!反正你嫂子如今都听我的,便让依依做了平妻,她也不会说什么!”
“牧儿,不必挂心祖父。圣上虽将我贬谪,但返乡诸事已由吏部安排妥当。救人要紧,何况是你心爱之人,莫待日后追悔。”
二人闻声一惊,只见连愕不知何时已起身站在门边,将他们的话听去大半。他的支持霎时消解了苏牧辞的后顾之忧,然苏牧辞仍放心不下祖父身体,便修书一封送至建安城外军营,请二表哥连珩代为照料。只待翌日如太妃抵京谒见后,他便送连愕返回岳昜城,再赴救人之约。
癸亥日,黑虎寨已被围困半月有余,战局日趋胶着。吕梁日日在黑虎寨前饮酒作乐,更从县城中烟花之地璻薫楼召来一群烟花女子。这些女子整日浓妆艳抹,淫词艳曲地唱着;清晨又让她们香肩半露,搔首弄姿,故意挑逗墙上的守卫。
这些守卫大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平日被寨规约束着,何曾见过这般香艳场面?一个个被撩拨的心浮气躁、坐立难安,心里跟猫抓一般难耐。不满之情滋生,渐渐对韩世武和张薄有了微词,毕竟当初落草为寇,图的不就是大口吃肉,大碗吃酒?如今倒好,日子过的比庙里的和尚还清苦,想着抓上来的女子都被上头占了去,自己连那香风都沾不着,更是忿忿不平。
几个当家有的是冷眼旁观,有的渐失约束之力,寨中内乱隐现。连彩月都偶被调戏,云依依和姜瑜的处境更是堪忧。韩世武怒极欲杀鸡儆猴,却被张薄劝止;因为眼下若行重典,必人心涣散,分崩离析。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先将云依依和姜瑜安置在自己院中,暂借威势护其周全。只是如此并非长久之计,寨中存粮日蹙,近日又耗空大半箭矢。若是吕梁继续围困,或再度强攻,粮食和兵器都是问题,形势岌岌可危。
是夜,韩世武亲上寨楼巡守。遥见河岸边吕梁营帐灯火通明,笙歌乐舞好不热闹,心下竟也与兄弟生出一丝同感,暗骂道:“他娘的,这才是土匪该过的日子!俺这不上不下的,算个甚么?”
哨兵将韩世武现身在寨楼上的事报告给了吕梁,张松奸笑一声,一把搂过媚云,往黑虎寨前走去。媚云娇笑谄媚,依偎如雀鸟。及到离寨门五百步处,恰在射程之外,张松驻足斜睨,扬声喊道:“韩寨主,瞧瞧我身边这个美人如何?我告诉你啊,她叫媚云,乃是璻薫楼的头牌花魁!她皮肤滑溜溜的,跟河里泥鳅一样,她还有个奇趣,就是你趴在她身上,便似陷进棉花堆里一样。香喷喷,软绵绵,那滋味,啧啧啧。”
韩世武鄙夷地啐了一口:“还泥鳅,我看你现在倒像个横行的螃蟹。少废这些鸟话,你们到底打还不打,不打就赶紧给老子滚。还有,滚的时候记得把我那河滩收拾干净,一个个粗鄙的,你们把屎尿都撒在河里,你让下游的老百姓喝啥?”
“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是,你们黑虎寨的何时见过这么香喷喷的姑娘。来,今儿个赏你们开开眼!”张松言毕用力一扯,媚云衣衫尽裂,在尖叫声中赤身裸体立于雪地,白皙肌肤映着雪光,刺目夺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