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耳总部，“纯净穹顶”的最深处，并非人们想象中那般奢华或充满未来科技的炫目感。这里更像是一座神殿与指挥中心的结合体，高耸的穹顶下光线幽暗，唯有中央一个巨大的、如同液态水晶构成的球体在缓缓旋转，内部流淌着来自全球各地的数据流，散发出冰冷的、非人的辉光。这里是“神谕之心”，拜耳帝国的中枢，也是艾萨克·梵恩俯瞰并拨弄他棋盘上所有棋子的王座厅。
梵恩站在水晶球前，背影挺拔如松。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制服，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领口处一个微小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拜耳徽记，彰显着他至高无上的身份。他的面容看起来只有四十许，皮肤光洁，眼神锐利如鹰，岁月和末日的残酷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这是早期、更纯净版本的“神选”药剂带来的效果之一，也是他自视为“天选之人”的外在证明。
但在他那看似永恒的平静之下，是正在积蓄的、足以焚毁整个旧世界的风暴。他微微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点，调阅着只有最高权限才能触及的深层档案。一段被加密了无数层的私人日志片段浮现，那是他自己的笔迹，日期是“盖亚量子涟漪”发生前的三个月：
**【…观测数据不容置疑。古老的周期性宇宙能量潮汐正在迫近，其强度远超历史记录。所谓的‘末世论’者是愚蠢的，但这确实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筛选窗口。旧的人类社会结构臃肿、低效、充满感性的噪音。它无法应对即将到来的剧变，只会像恐龙一样在气候变迁中哀嚎着灭绝。必须有人…必须有一双坚定的手，来引导这次必然的进化跃迁，确保文明的存续…以更高级的形式。】**
这段尘封的记忆，如同冰冷的燃料，注入他此刻的决断。他看到的从来不是灾难，而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全息投影在他面前展开，上面分列着数个窗口。一个是不断滚动的、关于“神选之雨”第一阶段投放的全球数据报告：北美实验区，注射者存活率51.3%，其中产生预期强化的占比89.7%，记忆混乱或部分缺失占比100%，出现不可控攻击倾向占比32.1%。旁边是资源消耗列表，以及……预计因“不适配”而直接或间接清除的人口数量估算，那是一个冰冷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天文数字。在他眼中，这些数字并非生命的逝去，而是“杂质剔除率”与“种群优化进度”的直观体现。
另一个窗口，是利剑基地外部“清道夫”无人机最后传回的扫描数据碎片，以及张岚——代号“隐士”——在失联前发送的最终加密情报摘要。情报内容经过了解码和提炼，核心指向一点：利剑在“共生之种”项目上取得**突破性进展**，关键似乎与一种**特殊的发光菌丝**及其展现的**高频环境共振**有关，预估其稳定性与适配性将远超预期，可能在未来1-2个月内形成初步应用能力。
梵恩的目光在那行“突破性进展”和“远超预期”上停留了许久，幽深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的只是一行无关紧要的代码。但熟悉他的人，如果能靠近观察，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看似放松的手指，正在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大腿外侧。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或者说，压抑内心汹涌情绪时，无意识的小动作。利剑的“共振”理论，在技术层面上引起了他一丝极其微小的、近乎本能的警惕，那是一种偏离了他预设轨道的“错误答案”。
“笃、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神谕之心”的寂静。
“进来。”梵恩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门滑开，三名穿着同样深色制服、但气质各异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是拜耳执行董事会的核心成员，也是梵恩计划最坚定的支持者（或者说，捆绑者）——负责内部安全的沃尔顿，眼神阴鸷，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猎犬；负责资源与后勤的伊芙琳，面容姣好却带着精于算计的冷漠；负责技术开发的马库斯，秃顶，眼神里闪烁着狂热的、近乎宗教般的光。
“梵恩大人，”沃尔顿首先开口，声音沙哑，“‘隐士’确认失联，利剑基地的防御比我们预估的更强，而且，他们似乎有所警觉了。我们安插在其他几个幸存者聚集点的眼线也回报，利剑可能正在尝试建立联络网络。”
“张岚是个有价值的棋子，可惜了。”伊芙琳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估一件损坏的资产，“他最后传递的情报，可信度有多高？利剑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如此进展？如果属实，这意味着他们可能找到了一种…更低成本、更少副作用的技术路径。这会动摇我们‘神选’系列的绝对优势。”她的话语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资源效率的本能关注。
马库斯则更关心技术层面，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秃顶的脑门在幽光下微微发亮：“那种菌丝！如果情报属实，它能实现高频环境共振，这简直…这简直是对星尘之力理解的另一个维度！我们必须得到它！这或许能完善我们的‘神选2.0’序列，甚至解决部分记忆覆盖的排异反应！”在他的狂热看来，一切技术都应为拜耳所用，利剑的发现不过是替他们做了前期的探索工作。
梵恩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三人，最终落在马库斯脸上：“得到它？当然。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它被大规模应用，不能让它提供另一种…错误的希望。”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利剑的道路，是软弱和妥协的道路，是试图与这个狂暴的新世界‘协商’，祈求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但他们不明白，或者说拒绝明白，‘盖亚量子涟漪’不是灾难，是筛选！是审判！是旧人类文明这张不及格答卷被撕碎后，重开的新游戏！在这个游戏里，只有最优秀的基因，最纯粹的意志，最服从的思维，才有资格踏入新纪元！”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先知般的狂热和冰冷，仿佛在宣读宇宙的基本法则：“多样性？那是混乱的温床！和谐共生？那是弱者抱团取暖的幻想！真正的进化，从来都是残酷的、单向的、不容置疑的！拜耳的道路，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强制编程，纯净统一！** 我们必须用铁与火，用统一的意志，铸就新文明的基石！”
“神谕之心”内回荡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水晶球的光芒似乎都随之波动，仿佛在呼应他的意志。
沃尔顿皱了皱眉，上前半步，压低声音：“但是，梵恩大人，第一阶段的数据并不完美。记忆混乱比例太高，攻击倾向不可控，这可能会导致社会结构的彻底崩溃，而非重塑。董事会里已经有一些不同的声音，认为应该放缓步伐，优先解决副作用，至少…至少确保我们核心控制区的绝对稳定。”
“副作用？稳定？”梵恩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沃尔顿，你还在用旧世界的伦理和逻辑看待问题。记忆混乱？那正是剥离无用情感和冗余信息的过程，是灵魂的轻量化！攻击倾向？那是新人类强大力量的自然宣泄，是需要被引导的野性之火，而不是需要被扼杀的缺陷！那些在‘神选之雨’中无法存活、无法适应的，本就该是被淘汰的杂质！他们的牺牲，将为纯净新世界的诞生铺平道路！至于董事会里那些看不清局势的蛩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沃尔顿，“…你知道该怎么做。纯净，要从内部开始。”
沃尔顿身体微微一僵，立刻低下头：“明白。”
梵恩不再看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全球地图。地图上，代表着拜耳控制力和“神选之雨”预定投放区域的蓝色光斑正在不断扩大，但仍有大片区域处于空白或代表混乱与抵抗的红色。
“利剑的‘突破’，无论真假，都意味着变数，意味着我们给了他们太多时间。”梵恩的手指划过地图，最终停留在东亚区域，利剑基地所在的位置，指尖重重一点，“他们妄图用那点微弱的‘共振’火花，来对抗我们即将掀起的全球净化浪潮？可笑，但也…不能容忍。这火花必须被掐灭，在它点燃更多愚蠢的希望之前。”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视三位核心成员，最终定格在伊芙琳脸上：“我们必须加快进程！在利剑的‘火花’形成燎原之势前，在那些还在废墟中苟延残喘、观望风向的残存势力做出错误选择之前，用一场覆盖全球的、无可阻挡的、烈度空前的‘神选之雨’，彻底奠定新世界的格局！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未来唯一的主宰！谁才能赋予他们‘生存’的资格！”
伊芙琳快速计算着，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微的汗珠：“全球同步最高强度投放，我们的储备和投放载具勉强足够，但消耗将是天文数字，这会彻底耗尽我们未来三年的战略储备，并且…会彻底断绝我们与所有外部势力最后转圜的余地。一旦启动，就是不死不休。”
“余地？我们不需要余地。”梵恩冷笑，那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们要的是结果，是既成事实！资源耗尽了可以再收集，势力…不服从的，终将在雨水中被净化。这是一场豪赌，而我们，手握唯一的王牌。”
马库斯兴奋地搓着手，眼中只有对技术极限的挑战：“全球投放的数据洪流足以让我们完善最终的模型！‘神选2.0’将剔除最后的不稳定因子，真正实现完美进化！”
沃尔顿沉默着，最终深深低下头，表示无条件的服从。他清楚，任何进一步的异议都将是危险的。
“启动‘最终净化’协议。”梵恩转身，面向那巨大的、仿佛蕴藏着宇宙奥秘的水晶球，张开了双臂，如同在拥抱一个由他亲手创造、也必须由他亲手完成的神迹，“授权全球所有‘雨落’平台，同步轨道调整，填充‘神选1.0’终极剂型，释放功率提升至最大。目标：覆盖全球所有主要废墟地带、疑似反抗势力活动区及未受控人口聚集点。倒计时……24小时！”
冰冷的电子音在空间内回荡，带着终结一切的意味：
**【最终净化协议已授权。全球轨道同步程序启动。能量核心超载运行许可已下达。倒计时：23:59:59…】**
幽蓝的光芒从水晶球中爆发出来，将梵恩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穹顶之上，如同降临人间的神魔，又如同从深渊爬出的巨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对“纯净新世界”近乎疯狂的执着与绝对的掌控欲，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面对未知宇宙伟力时的、被他扭曲成征服欲望的敬畏。
他不在乎过程的惨烈，不在乎代价的高昂，不在乎亿万生灵的哀嚎。在他眼中，这并非屠杀，而是一场盛大而必要的洗礼，一次对整个人类种族的强制性外科手术。用旧世界的尸骸与悲鸣，淬炼出他理想中那个绝对纯净、绝对服从、由他引领并定义的新人类纪元。
赌局已经开始，筹码已推上牌桌，而梵恩，坚信自己手握最终的底牌，绝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