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基地深处,幽蓝色的应急灯光取代了往日的明亮,如同深海巨兽的血管,在冰冷的金属廊道中无声脉动。光影在仓促奔走的人员脸上跳跃,映照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紧绷的神经。空气中混杂着机油、汗液、以及从通风系统隐约渗入的、带着“浊氧”甜腥与远方烟火气的复杂味道,取代了实验室曾有的洁净与秩序。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风跟随着代号“铁砧”的战术工程兵,穿行在基地下层迷宫般的维护通道中。这里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管道上覆盖着厚厚的积尘,老旧的线缆像藤蔓般缠绕,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和绝缘材料老化的特殊气味。他们的脚步在金属格栅上踏出空洞的回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设备搬运声、指令呼喊声交织成撤离前的混乱序曲。
“c-7区主通风管道,手动闭锁机构锈死,强行操作可能损坏阀体。”铁砧用手电照射着锈迹斑斑的巨型阀门,语气凝重。
陈风没有立即回答。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机械师的直觉让他脑海中迅速构建出整个管道系统的三维流向图。他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用于平衡气压的次级分流器上。“不必强行闭锁主通道,”他沉声道,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看到那个分流器了吗?它的偏转轴心磨损严重,如果我们用液压钳卡死在这个角度,”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方向,“能迫使气流在主干道形成逆向涡流。效果不是阻断,而是混乱——足够让任何依靠气流感应或试图快速通过的家伙迷失方向,为我们争取到关键的几分钟。”
铁砧愣了一下,随即粗犷的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妙啊!陈工,你这脑子比我们这些只会硬来的强多了!”他立刻开始寻找合适的工具。
陈风微微点头,注意力却被墙壁上一个几乎被尘埃覆盖的老旧通讯接口面板吸引。那是基地早期建设时铺设的、早已被光纤网络取代的同轴电缆接口。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被遗忘的物理线路,深埋在钢筋混凝土之中,理论上可以绕过基地主控的监控,构成一个极其隐秘的通讯节点……如果能找到对应的收发装置……
就在这时,他佩戴的、连接着利剑内部战术网络的简易臂载终端,屏幕突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并非正常的消息提示。一条信息流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注入缓存区。信号极其微弱,格式古怪,采用了多重动态加密和路径混淆,最终在他眼前解析出两行简短的文字:
**“风,信任名单需重审。利剑非铁板,水底有暗影。保重。——北地烽火”**
北地烽火!
陈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是老郭!只有他和老郭才知道的这个代号!在“神选之雨”严重干扰全球常规通讯的当下,老郭是如何突破重重阻碍,动用何等隐秘的渠道,将这条警告送到他手中的?这背后代表的紧急程度,远超想象!
“信任名单需重审”、“水底有暗影”——信息直白而残酷。老郭在用他所能做到的最极限的方式警告他:利剑内部有鬼,而且可能就在他们视为依靠的“信任名单”之上!
他立刻强制终端进入深度休眠模式,清空了临时缓存,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装备位置。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已然掀起。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协助铁砧完成对分流器的改造,感官却已提升至极致,如同雷达般扫描着周围的一切——通道尽头隐约的脚步声、通风口气流的细微变化、甚至铁砧操作时肌肉的每一丝牵动……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看谁都像是潜在的阴影。
与此同时,在主实验室区域,数据归档工作进入了最关键的收尾阶段。林薇站在巨大的控制台前,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经过压缩和多重加密的数据包。每一个数据包的顺利传输,都意味着“共生”理念的火种多了一份存续的希望。她脸色苍白,太阳穴因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而微微作痛,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紧盯着每一个环节。
研究员张岚负责协助清理非核心的临时文件和实验记录残留。她动作娴熟,指尖在光控界面上快速滑动,执行着格式化指令,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冷静、高效,甚至因为连续加班,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怠。
然而,就在清理进程扫描到某个标记为“早期逆向工程-残片-已损坏”的数据分区时,林薇敏锐地捕捉到张岚的操作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常——她的指尖在触发深度擦除指令的虚拟按键上方,有一个不足零点一秒的凝滞,随即快速跳过,转而执行了标准格式化。标准格式化对于已标记“损坏”的数据区本是常规操作,但这个下意识的凝滞,结合这个分区可能涉及的、关于“神选1.0”早期逆向分析的碎片信息(尽管大多无效,但并非毫无价值),像一根极细的针,刺破了林薇心中的平静。
是连续工作导致的疏忽?还是……某种下意识的保留?
“张岚,”林薇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听不出任何波澜,目光却如同高精度扫描仪般锁定在对方脸上,“调出c区第七备份节点,特别是‘早期逆向工程-残片’子目录的格式化完整性校验日志。”
张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随即被惯常的冷静覆盖:“林博士?那个分区之前不是经过三轮核查,确认数据结构完全崩坏,无法恢复了吗?完整性校验日志可能因为底层扇区错误无法生成……”
“我需要看到系统尝试生成日志的过程记录,哪怕是错误报告。”林薇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眼神深邃,仿佛要穿透那层镜片,直视其后的灵魂。
就在张岚转身操作控制台,背影似乎略显僵硬的瞬间,林薇的个人加密通讯器在口袋中传来一阵特定频率的震动——这是她和罗战约定的最高优先级提示。她借着查看主屏幕数据的动作掩护,快速瞥了一眼:
**“被动声纹与电磁联合监测阵列,追溯分析确认,约三小时十一分前,存在一段持续时间仅1.7秒的异常高频定向微波脉冲,发射源模糊定位在b3至b5区域(涵盖实验室、部分居住区)。信号调制方式非标,加密等级极高,我方未掌握对应密钥。初步判断为:非授权、高技术力、隐蔽长程通讯尝试。内部清理优先级:极高。”**
b3至b5区域!这几乎覆盖了基地最核心的科研与生活区!张岚刚才那微小的异常操作,与这段指向核心区的异常通讯信号,在时间上和逻辑上形成了危险的关联!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她抬起头,再次看向张岚的背影,眼神深处已是一片冰封的雪原,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领导者应有的镇定。“不用调取日志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放缓了些许,“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这些损坏数据确实没有价值。继续完成清理吧,确保在撤离前,所有非必要数据**痕迹**,彻底清除。”
她特意在“痕迹”二字上加了不易察觉的重音。
张岚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恭敬:“明白,林博士。我会确保万无一失。”她重新投入工作,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流畅。
但林薇知道,信任的裂缝已经出现,并且正在无声地蔓延。她不动声色地通过内部系统,向罗战发送了一条简短加密信息:“**重点关注目标:张岚。建议对其近期所有系统操作记录、物理行踪进行秘密复审。**”
一小时后,在通往第三集结区的一条相对僻静的岔道,陈风与林薇按照预定路线“偶然”相遇。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应急指示灯投下微弱的光晕。
“外围的‘小礼物’布置得差不多了,”陈风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通道两端,“有些被遗忘的‘老路’,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传递一些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消息。”
林薇微微颔首,假装整理着手中的数据板,同样低语:“大扫除基本结束。只是发现,有些角落里积攒的‘灰尘’,比想象中更顽固,清理起来需要格外小心。”
两人目光在昏暗中短暂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未竟之言。
陈风:“北边的老人,不惜代价送来口信,说家里发现了擅长伪装的‘蛀虫’,让我们擦亮眼睛。”
林薇:“警卫也报告,发现有‘客人’可能用了我们不熟悉的‘后门’,和外面通了消息。正在查是哪个‘后门’。”
短暂的沉默。内部的威胁,有时比外部的明枪更令人窒息。
“‘火种’不容有失。”林薇最终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仿佛是在告诫陈风,也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在抵达海南之前,我们必须确保,无论水里藏着什么‘影子’,都无法靠近它,更不能……熄灭它。”
陈风重重地点了点头,颈侧那旧伤传来的、与基地能量场及远方信号隐隐共鸣的刺痛感,此刻仿佛也变成了一种警醒。他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明白。”他沉声应道,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
撤离,不仅仅是一场与时间和外部追兵的赛跑,更是一场在信任的薄冰上行走,与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进行的致命博弈。老郭的警告,如同穿透层层阴云的冰冷星光,照亮了前路的险恶,也让这场生死攸关的迁徙,从一开始就弥漫着猜疑与背叛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