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最高议会大厅,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往常各方代表就具体事务进行磋商不同,今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站在中央陈述席的陈风身上。他刚刚用平静却有力的语言,详细描述了独臂老兵、年轻工程师、那对夫妻以及其他几个典型案例,并将玛莎整理的数据分析和凯莉提供的匿名报告作为佐证,清晰地勾勒出“萌芽”药剂那隐藏在1%概率下的、针对情感与技能记忆的侵蚀性副作用。
“……这不仅仅是记忆的丢失,”陈风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带着沉痛的力量,“这是在抹杀我们作为‘人’的独特性和丰富性!是在将一个个活生生的、拥有爱恨情仇、拥有独特才华的个体,向着冰冷、高效的‘工具’方向改造!我们对抗拜耳和异形,是为了守护人类文明的火种,但如果这火种本身失去了温度和多样性,只剩下统一的、冷漠的光,那我们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一个被阉割了的、名为‘人类’的空壳吗?”
他的发言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议员席上瞬间炸开了锅。许多来自基层、或者自身或家人朋友接受了注射的议员,脸上露出了震惊、后怕乃至愤怒的神情。他们开始回想身边人那些细微的变化,原本以为是适应期的正常反应,此刻却显得如此可疑和可怕。
“必须立刻暂停‘播种’计划!”
“这是欺骗!我们被告知的是微小风险,不是这种……这种对灵魂的盗窃!”
“我们需要解释!林薇博士!”
质疑和愤怒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向坐在技术委员会席位上的林薇。
面对这汹涌的质疑,林薇缓缓站起身。她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研究员外套,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执着。她走到陈述席,与陈风并肩而立,目光扫过激愤的议员们。
“陈风顾问所描述的现象,我们的监测系统也有所察觉,正在进行深入分析。”她首先承认了事实,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但是,我想请大家冷静下来,思考几个问题。”
她切换了全息投影,上面显示着联邦近期各项指标的飙升曲线——生产力、防御评分、资源采集量、士兵适应性……
“首先,‘萌芽’药剂带来的生存优势,是毋庸置疑的!它让我们在短时间内,获得了对抗恶劣环境和致命威胁的能力!没有它,我们现在讨论的恐怕不是记忆问题,而是如何在下一波攻击中存活下来!”
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理性的激昂:“其次,关于所谓的‘情感记忆’和‘个人技能’的丢失。我请大家想一想,在人类漫长的进化史上,我们难道没有舍弃过什么吗?我们舍弃了毛皮,换来了智慧和工具的使用;我们舍弃了部分对自然环境的直觉,换来了科学与文明!进化,从来就不是请客吃饭,它必然伴随着代价!”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风,也看向所有议员:“我们现在面临的,是种族存亡的危机!是来自星空、超越我们理解范畴的毁灭性威胁!在这种级别的压力下,个体的、过于强烈的情感,某些在生存竞争中并非核心的‘个人技能’,是否反而可能成为负担?成为影响判断、拖累集体的不稳定因素?”
“我认为,”林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我们现在观察到的现象,或许并非缺陷,而是进化必要的、微小的代价!是生命体在面临极端生存压力时,一种自发的、趋向于更高效、更稳定、更利于集体生存的适应性调整!”
“我们是在塑造一种更适合在这个残酷新世界里生存的‘新人类’!”她几乎是在宣告,“这个过程或许会有阵痛,会有些不被旧有情感和习惯所理解的部分,但这是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我们不能因为对过去的不舍,就放弃通往更强未来的可能性!那才是对文明真正的背叛!”
林薇的辩护,如同一盆冰水,与陈风带来的情感冲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将个人记忆和情感的失落,拔高到了种族进化与文明存续的宏大层面,用冰冷的理性逻辑,对抗着陈风所代表的人性与温情。
议会大厅内陷入了更加复杂的沉默。一部分人被林薇的逻辑所说服,认为在生存面前,个体的些许牺牲是值得的。另一部分人则更加愤怒,认为这是对基本人性的亵渎。而更多的人,则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和两难。
陈风看着身旁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感到一阵心痛和陌生。他理解她对于技术和生存的执着,但他无法接受这种将人“工具化”的逻辑。
“林薇,”他沉声开口,打断了沉默,“进化应该是自然的选择,是生命在多样性中寻找出路,而不是用技术手段进行粗暴的‘修剪’!我们战斗,是为了让每一个独特的个体都能有尊严地活下去,而不是为了创造一个失去温度和回忆的、高效的‘蜂群’!你所说的‘新人类’,如果连爱与被爱、连创造与感受美的能力都变得淡漠,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理念的碰撞,在这一刻,于联邦的最高决策机构内,公开爆发。生存的效率与人性的完整,两种价值观在这里激烈交锋,决定着联邦未来的方向,也撕裂着曾经的战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