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牢回到庄园内部,冗长的回廊里,伊莎始终一言不发。
阳光透过高窗的彩绘玻璃,在她前方投下斑斓的光影,却无法驱散她周身弥漫的寒气。
斯内普跟在她和邓布利多身后,黑袍无声地拂过光洁的地板。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伊莎看似挺直,实则每一步都透着精神力消耗后虚浮的背影上。
回到那间熟悉的会客厅,伊莎几乎是立刻跌坐进她惯常的那张高背椅,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在一瞬间被抽走。
她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种毫不掩饰的、近乎垮塌的虚弱,反而让斯内普和邓布利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一松:至少在此刻,她展现出了符合常理的、巨大的属于‘正常人’的消耗,而非隐忍。
伊莎的状态非常不对,斯内普沉默地上前,递过一瓶淡金色的魔药。
伊莎甚至没有抬眼,接过去便一饮而尽,姿态干脆得仿佛只是在饮用一杯清水。
看着她毫无防备仰头服药的姿态,那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对自身安危的漠然的姿态,一个冰冷、诱人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如果,这是一瓶吐真剂。或许就能彻底剖开这具诡谲躯体内隐藏的所有秘密,那纠缠不清的诅咒,以及希尔家族重返英国真正不可告人的目的。
药力迅速挥发,她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像是残烛最后的光亮,但眉宇间那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依旧浓重得化不开。
“令人惊叹的魔法,伊莎小姐。”邓布利多由衷地说道,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真诚的关怀,有对非凡能力的钦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人性被如此利用所带来的沉重,“也……无疑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
伊莎睁开眼,灰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壁炉跳动的火光,却带着近乎厌烦的嘲弄:“邓布利多先生,有时候,让一个人带着恨意与责任活下去,远比引导他走向自我牺牲的‘崇高’死亡,要艰难得多,也……残酷得多。”
她轻轻摆了摆手,一个微小却斩钉截铁的动作,显然不想再继续讨论诺特的话题。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斯内普身上。
他微微低垂着头,看似在全神贯注地整理自己左手的袖口,将那本就平整的黑色布料反复抚平,动作一丝不苟,甚至带着某种刻意的、过于专注的僵硬。
伊莎灰色的眼眸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
她注意到了。这似乎是西弗勒斯·斯内普陷入内心紧张,或需要强行压制纷乱思绪时,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
之前在质询他关于黑魔标记时,他也曾有过类似的表现。这把锋利的“利刃”,在感到不安或被动摇时,会下意识地检查、或者说确认他袖口之下,那个无法磨灭的不祥“烙印”。
邓布利多顺着伊莎的目光,也看向了西弗勒斯,他当然明白西弗勒斯此刻内心的波澜。
诺特被篡改的记忆,像一面扭曲却清晰的镜子,映照出所有与汤姆有过深切关联的人都可能面临的、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对于西弗勒斯这样拥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且那段过去与黑魔王紧密交织的人来说,这种冲击尤为强烈和私人。
然而,他们之间这无声的交流与即将可能发生的对话,被窗外突如其来的一幕打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一只普通的棕褐色猫头鹰正吃力地飞来,爪下紧紧攥着一封厚重异常、几乎要让它不堪重负的信件。
而在它身后,一道迅捷的黑影如鬼魅般纠缠不休!
那并非什么黑暗生物,而是一只神骏非凡的游隼。
它的动作快得异乎寻常,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优雅。
它时而从后方猛地扑击,惊得送信猫头鹰羽毛炸开,发出凄惶的叫声;时而从上方俯冲,用利爪给予一记并不伤及筋骨、却足够羞辱与恐吓的轻踹。
“艾莉西亚……”伊莎的表情先是掠过一丝真实的迷茫,仿佛这个名字触及了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
但几乎是出自本能,未等任何人做出反应,她的手指已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
正在惊惶逃窜的猫头鹰和那只戏弄它的游隼,同时诡异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伴随着两声轻微的“噗”声,它们分别出现在了伊莎伸出的左右手上。
那只可怜的送信猫头鹰惊魂未定地在她苍白的左手上瑟瑟发抖,信件掉落在她的膝上;而那只游隼则稳稳地立在她的右手小臂上,骄傲地昂着头,亲昵又带着点得意地用它的喙蹭了蹭她的手指,仿佛在邀功。
游隼完成了它的亲近,轻盈地跃到地上。
在一阵柔和的光晕中,它的形态迅速拉伸、变化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有着同样璀璨金发和灵动灰色眼眸的女孩,出现在了原先游隼站立的位置。
“伊莎~”她声音清脆,极快地给了此时面上还带着几分未褪去的错愕与茫然的姐姐一个结结实实的、充满阳光气息的拥抱。
一股混合着清新草木与温暖阳光的、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气味包裹了伊莎,让她在那瞬间没有产生任何躲闪的本能。
“艾、莉、西、亚。”伊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确定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的迟疑。
她的眼睛里面飞速闪过无数破碎的光影与模糊的画面,剧烈的记忆回流带来的冲击,让她不受控制地蜷缩着身体,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魔力的波动在她周身不安地躁动。
斯内普的黑眸微微眯起。
他猜测,这才是“焚尽契约”真正残酷的副作用之一:记忆并非平滑恢复,而是在特定契机下,以洪流般凶猛的方式强行灌入,伴随着对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冲击。
伊莎几乎维持了一整天的、那种因情感缺失而产生的淡漠神色,此刻从她脸上彻底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属于“人”的混乱与痛苦。
刚出现的艾莉西亚脸上掠过清晰的担忧。
她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利落地从身上某个口袋里扯出一条用独角兽毛与月光蓟草混纺的、柔软异常且散发着宁静魔力的银白色小毯子,不由分说地、像包裹一件绝世易碎品般,将伊莎从肩膀到膝盖仔细地裹了起来。
那毯子似乎带着某种安抚心神的效果,伊莎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紧接着,艾莉西亚迅速捡起掉落在姐姐膝上的信件,看也没看,转而对着伊莎左手上那只还在发抖的猫头鹰,展露了一个甜美却带着十足威胁意味的笑容:“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这封信,到不了‘收件人’手上的。”
话音未落,她随手一抛,那封厚重的信件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熊熊燃烧的壁炉中。
火舌猛地蹿高,贪婪地舔舐着羊皮纸,发出一阵细微而急促的“噼啪” 爆燃声,顷刻间便化为一小撮飞舞的黑色灰烬。
伊莎轻轻挑挑眉,在妹妹带来的、混合着温暖与强势的干预下,记忆的洪流似乎正逐渐平复,找到各自的归处。
她眼中残存的混乱慢慢褪去,那种两位男巫所熟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温和笑意,如同面具般,重新缓缓覆上了她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