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很好找。
他一直在三楼的魔药实验室,几乎从未离开。
伊莎推着轮椅来到实验室门外时,能清晰感受到门后那股熟悉的魔力,还有属于他的情绪茫然,无措,烦躁……种种交织在一起。
距离太近时,灵魂联结的通道似乎会放大彼此之间的联结,双方甚至不需要说话,就已经能感受到对方心底翻涌的情绪。
伊莎轻轻推开门。
实验室里弥漫着复杂的魔药气味,西弗勒斯就站在窗前,黑袍的身影几乎融进窗外昏沉的天光里。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抬眼。
两人都静静地待在原地,谁也没有先开口。
实验室里只有坩埚中魔药低沸的微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很奇妙地,那些翻涌的情绪——伊莎的焦虑、西弗勒斯的烦躁——都在这种无声的共处中逐渐沉淀,化作一种奇异的安宁。
仿佛只要确认彼此的存在,那些喧嚣就会自行退去。
最后是伊莎先打破了寂静。
“云阳告诉我。”她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实验室里却格外清晰,“关于深度共振……关于灵魂联结的真正含义。”
西弗勒斯的手指在黑袍袖口下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开口,仿佛他此刻完全不存在一般。
伊莎继续说下去:“一直以来,我们都将魔力共振归类为高阶治疗术的一种。古代魔文记载很少,现存的魔药学文献里更没有多少资料提及它会……留下印记。”
“现在你知道了。”西弗勒斯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是的。”伊莎停顿了一下,灰色的眼眸直视着他,“我还知道,这种联结是可以切断的。用特定的魔药,配合精神引导术,辅以时间……它会逐渐淡化,直到消失。”
这一次,西弗勒斯有了反应。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伊莎脸上。
因着这个姿势,他额前惯常垂落的黑发向两侧滑去,露出整张苍白而轮廓分明的脸。
那双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他的表情显得比平时更加难以解读。
“你想切断它?”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伊莎似乎能感觉到透过联结传递来的,极细微的紧绷。
“我在考虑所有选项。”伊莎诚实地回答,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联结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它可能会成为一条通道——我身上的契约、默默然,这些不稳定的因素,都可能顺着它蔓延到你身上。”
西弗勒斯沉默了片刻,然后迈步走近。
他在伊莎对面的椅上坐下,黑袍随着动作垂落,在椅边堆叠出深色的褶皱。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摆放着各种魔药器材的小桌,距离近得能清楚看见彼此眼中映出的火光。
“你问过云阳蔓延的可能性?”他问,声音依然平静。
“问过。他说无法确定,因为我的契约太古老也太特殊。”伊莎直视着西弗勒斯,没有移开视线,“我不愿意冒这个险。”
“所以你的决定是基于对我的保护。”西弗勒斯说,语气里依然听不出情绪,“而不是因为联结本身……让你不适。”
最后半句话他说得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试探的味道。
伊莎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
她皱起眉头,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
“它没有让我不适。”她最终回答,选择了一个最接近事实的说法,“它很……稳定。温暖。在治疗时很有用,只是随着灵魂缔结的话……”
她顿了顿,想起云阳的话,“我们的魔力会彼此浸染,思维习惯、直觉反应、甚至某些潜意识里的应对模式,都会逐渐趋同。而这些会带来风险。”
西弗勒斯沉默了。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伊莎脸上,那种专注的审视让伊莎罕见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她能感觉到对方在观察她,不是用眼睛,是透过那条无形的联结通道,试图捕捉她最真实的反应。
伊莎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迎上他的目光,仿佛这是一场不愿认输的对峙。
“你之前在魔药教室闻到的是什么?”西弗勒斯忽然开口,话题转得毫无预兆。
伊莎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膝上毯子的边缘。“什么?”
“你说魔药教室很香的那次,”西弗勒斯的声音更加低沉迟缓,“你闻到了什么?”
他说的是很久以前的那次——那时候魔力共振还没有现在这么深入,联结的通道还很模糊。
他在教高年级迷情剂的危险闻了一整节课让他心烦意乱的气味,而课后伊莎走进来,说了一句“好香”。
伊莎仔细回忆,眉头微微蹙起。
“某种甜腻的……像是艾莉西亚身上的味道,”她喃喃道,努力捕捉那些飘散的记忆碎片,“混合一丝苦艾的味道……还有一种……皮革或者是羊皮纸的气味?”
她皱紧眉头,似乎并不理解西弗勒斯为什么在这一刻问出这样的问题。
这和他们正在讨论的严肃话题有什么关系?
然而西弗勒斯的神色却放松了,他很清楚,迷情剂会让人闻到最吸引自己的气味。
那时,魔力共振远没到现在这样深入影响彼此的程度。
他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你现在想到的办法是什么?伊莎。”西弗勒斯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和。
伊莎深吸一口气,重新组织语言:“我本来想断开联结……但如果这个联结在上一次发挥了作用,之后也可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及时的预警或信息传递。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看向他,灰色的眼眸里是难得的坦诚。
“所以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是一个诚实的回答,也许太诚实了。
承认自己的无知,承认自己的犹豫,对伊莎·希尔来说并不容易。
她习惯于掌控局面,习惯于制定计划,习惯于知道每一步该往哪里走。
但现在,在这个关乎灵魂、关乎联结、关乎另一个人安危的问题上,她第一次感到不确定。
西弗勒斯看着她金色的长发在光线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看着她微微抿紧的唇线和轻颤的睫毛。
一瞬间,他想起很多事——想起她面不改色喝下他给的、药性未明的魔药时眼中的信任;
想起她在钻心咒下依然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唤他“西弗”时手臂的力道;
想起她在黑森林回来后冲进暖房、第一眼确认他是否安好时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惧。
这些瞬间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让他感到陌生的认知:也许伊莎·希尔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永远冷静、永远理性、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许在那些层层包裹的理智与责任之下,她也只是一个会困惑、会害怕、会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亲密关系的年轻人。
“那就暂时保留。”西弗勒斯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伊莎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妥协,“直到我们弄清楚你身上契约的性质,找到不依赖共振的稳定方法。在那之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既能表达意思又不显得过于亲密的说法:“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学习如何与它共存。”
伊莎抬起头。“学习?”
“学习控制它,学习设立屏障,学习分辨哪些可以共享,哪些需要保留。”西弗勒斯列举着,“大脑封闭术可以调整,魔力操控可以精细化。这是技术问题。”
这个角度让双方都放松了些。
技术问题是双方都擅长的领域。
魔药的配比、咒语的精度、能量的流动轨迹,这些都是可以测量、可以调整、可以优化的变量,仿佛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一切都能控制在安全的范围内。
“好。”伊莎说,声音里重新找回了那份惯有的决断,“我们可以试试。”
这是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治疗需要联结,联结需要控制,控制需要学习,学习需要时间——而在这个过程中,伊莎的稳定是进行一切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