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看着艾莉西亚无比认真的小脸,让他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温和:
“会的。”他坦然承认,没有一丝勉强,“我会难过,也会哭。”
这个答案似乎让艾莉找到了某种共鸣。
她用力地点点头,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她用还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抽抽噎噎地诉说起来:
“成为最伟大的巫师……肯定也很疼。”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一个复杂的想法。
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指着虎口处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白色的旧疤痕,“我以前这里受伤,会结出硬硬的血痂,摸起来比旁边的皮肤要高一些。”
她抬起湿漉漉的灰色眼睛,望向邓布利多,仿佛在向他确认一个无比重要的事实:“姐姐告诉我,等血痂掉了,那里长出来的新皮肤,就是会比别的地方更厚、更结实一点……可是长出血痂之前,流血的时候,真的好疼啊。”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像是在回忆那份具体的疼痛。
邓布利多被她这稚嫩却无比精准的类比深深触动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否认。
在短暂的沉默后,许是想转移话题,或许是真的有些好奇,邓布利多温和地问道:“那么,艾莉,你觉得西弗勒斯……是个怎样的人呢?”
出乎邓布利多意料的是,艾莉几乎没有丝毫犹豫,那双还泛着红的灰眸里甚至亮起了一点近乎崇拜的光彩。
“斯内普先生吗?”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很喜欢他呀!”
这个直白而热烈的回答,让邓布利多惯常平静的脸上,眉毛几不可察地挑高了一瞬,流露出一丝真实的讶异。
艾莉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她继续用她那套融合了孩童直觉与姐姐教导的独特逻辑解释道:“他是个很厉害的大人哦!伊莎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意思就是我们只看他做了什么,不用太在意他说了什么,或者心里在想什么。”
她开始举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我之前打断他的魔药实验,他看起来好凶,虽然会说不好听的话……但是之后,他会非常清楚地告诉我,怎么做才是对的,而且还会告诉我具体的书目。” 在她看来,这种“指出错误并给予指导”的方式,远比单纯的安慰或责骂要来得更“厉害”。
她顿了顿,向前凑近了一点,像是要分享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声音也压低了些:“而且,我觉得……他只是不习惯,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说话。但他守着坩埚的时候,认真又专注了,是非常负责又厉害的大人。”
在她的认知里,这种沉默而坚定的守护,或许就是“厉害的大人”的某种特质。
邓布利多聆听着这孩子气十足,却又意外地直指核心的评价。
他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由衷的、带着愉悦的轻笑。
“是的,我亲爱的孩子,”他微笑着,目光温和地落在小女孩脸上,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纯粹的赞同,“你观察得非常准确。他确实是一位……非常、非常厉害的大人。”
他蓝色的眼睛温和地眨了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期待,轻声反问:“那么,关于我呢?你是如何观察我的?”
艾莉西亚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地转移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完成一个必行的仪式,先从暖房里找到一束她最心仪的花朵递到邓布利多手中。
“我觉得……”她歪着头,灰眸清澈见底,“你像我想象中的家人一样。我想要和你做朋友。”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可是您一定有很多朋友,我想要做那个不太一样的朋友。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包含着孩子心中最大的真诚与期盼。
但随即她轻轻甩了甩头,仿佛要甩掉这些想不通的烦恼,重新将明亮的目光聚焦在邓布利多身上,语气无比肯定:“但是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好,很温暖,会给我糖吃,会听我说话……”
但紧接着,她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掺杂着一丝心疼或是犹豫,使得她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就是……有时候会觉得你孤零零的。伊莎说,强者到最后,就是‘高处不胜寒’。”
她的小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带着一种替他不平的闷闷不乐:“真是奇怪,为什么不能大家都往高处去呢?这样高处不就人多起来,暖和起来了吗?”
这个充满孩子气的解决方案,让她自己豁然开朗,她带着对强者的憧憬。
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知识点”,转而有些开心地分享,试图用这个新理论来安慰他:
“不过伊莎还说,孤单会让人更加强大。她说,在孤单里,才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灵魂。”
她努力理解并复述着这句对她来说可能还有些深奥的话,然后得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无比笃定的结论,灰眸亮晶晶地看向邓布利多:
“所以我想,你和你的灵魂,关系肯定很好,是特别好的朋友!因为你看起来……很熟悉孤单的样子。”
“……”
邓布利多彻底地怔住了。
嘴里的糖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甜味,只余下喉间沉重的苦涩。
那句“你和你的灵魂肯定关系很好”,照亮了他内心深处那片无人能及的、永恒的雪原。
他看到了那个在厄里斯魔镜前流连忘返的孤寂少年;
看到了在权力与爱情之间做出抉择的艰难时刻;
看到了在妹妹墓前立下誓言的那个冰冷的雨天……
无数个独处的日夜,无数个只有自己的选择。
是啊,他太熟悉孤单了。
他的一生,几乎就是与这份“孤单”不断对话、协商、乃至搏斗的过程。
他必须与自己的灵魂成为朋友,因为那是他在做出无数个不被理解、甚至日后自我悔恨的决定时,唯一不会背弃他的存在。
他从未想过,这纠缠一生的、沉重的“孤单”,在一个孩子眼中,竟可以被解读为与灵魂的“友好关系”。
一股极其复杂的热流涌上他的喉头,带着酸涩,也带着一种被彻底理解的、近乎神圣的慰藉。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在回应一个庄严的提问。
他避开艾莉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望向窗外,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个由孩子无意中揭示的真理:
“……是的,艾莉。我想……我和它,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了。”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泻下温柔的光芒。
话音在温暖的空气中消散,一个清晰的结论也在邓布利多心中落定:一个能教导出艾莉西亚这样孩子的姐姐,其灵魂的底色,便注定与汤姆·里德尔南辕北辙。
然而,这份笃定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孩子以赤子之心在他面前剖白,他却无法同等地坦诚相待。
一些隐瞒似乎是必要的代价,但这并不能让此刻充斥在他胸口的、那份混合着感激与愧疚的酸涩,减轻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