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的寒雾,被林衍抛在身后。
崖底的九日,是脱胎换骨的九日。血纹初醒,残诀灌顶,昔日蝼蚁般的杂役少年,此刻体内奔涌着炼气五层的力量。虽然虚浮,但每一缕血灵力都带着人皇幡残片的冰冷与暴戾,仿佛蛰伏的毒蛇。
他没有直接上山。
青阳城方向,偶尔有流光掠过天际——那是巡弋的修士。黑风寨刚经历火拼,局势未稳,正是浑水摸鱼之时。
他在山脚一处废弃的猎人小屋稍作停留,换上了一件从遗迹中得来的、沾染着淡淡血腥气的灰色旧袍。袍子有些宽大,衬得他身形更显单薄,却也恰好遮掩了眉宇间那份与年龄不符的阴鸷。又从怀里摸出些炭灰,随意在脸上抹了几道,让面色看起来更加沧桑。
一个风尘仆仆、修为低微(他刻意将气息压制在炼气三层左右)、眼神警惕的落魄散修,便是他此刻的模样。
准备好后,他绕开大路,循着记忆里最隐秘的路径,像一头熟悉领地的孤狼,悄无声息地摸向黑风寨。
寨墙的焦黑与破损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臭与血腥。巡哨的山匪明显比往日稀疏,神情疲惫而惊惶。林衍伏在一处茂密的灌木后,通幽之眼无声睁开。
视野中,代表着生命气息的“热量”在寨内各处明灭不定,比巅峰时少了近半。几处核心区域,几团较为明亮的光团聚在一起——那是修士,最强的两团,一团炽烈暴躁,应是炼气七层的赵虎;另一团阴冷些,稍弱,约莫炼气六层,多半是二当家。
“内斗的痕迹还在……”林衍心中冷笑。火拼虽过,利益如何划分,权力如何重组,从来都是新乱的开端。
他需要混进去,需要一双眼睛,更需要一些“手”。
目光扫过寨墙边缘那片低矮污秽的窝棚区——杂役们的居所。那里气息微弱驳杂,是寨中最不受重视、也最易被忽略的角落。
就是那里。
……
夜色降临,黑风寨点起了零星火把。
窝棚区弥漫着劣质酒气和伤药的苦涩味。侥幸活下来的杂役们聚在篝火旁,就着稀薄的菜汤啃着硬如石头的窝头,脸上满是麻木与对未来更深的恐惧。
林衍像一抹幽影,融入这片绝望之中。他没有说话,只是蹲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啃着自己带来的、同样粗劣的干粮,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丝对话。
“……王麻子那狗日的,仗着虎爷赏了半壶酒,又把老李头打了一顿……”
“……听说后山地牢里又死了几个,没人埋,明天直接扔去喂后山的豺狗……”
“……二当家手下的人今天又跟虎爷的亲卫呛起来了,为了一箱刚抢来的绸缎……”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怨恨、恐惧、麻木,如同发酵的毒药,在这片污浊之地弥漫。
林衍吃完最后一口干粮,拍了拍手,像是随意般起身,走到窝棚深处一个独自蜷缩在阴影里的老瘸子身边。老瘸子是寨里的老马夫,资格很老,但因为腿脚不便又没什么修为,如今过得比狗还不如。
“老哥,借个火。”林衍压低声音,递过去一块从遗迹带出来的、品质低劣但足以让凡人眼热的烟熏肉干。
老瘸子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飞快接过,藏进怀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后生面生……新来的?”
“逃难来的,没地方去,混口饭吃。”林衍在他旁边坐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颓丧,“这寨子……好像不太平?”
老瘸子嗤笑一声,压得更低:“太平?虎爷和二当家,都快撕破脸皮了!前几天的火拼,死了那么多人,东西怎么分?地盘怎么划?底下人都盯着呢!我们这些没用的,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哪边立威的刀下鬼。”
“就没别的出路?”林衍状似无意地问。
“出路?”老瘸子眼神更黯,“咱们这种凡人,在修士老爷眼里,跟猪狗没什么区别。除非……”
“除非什么?”
老瘸子凑得更近,几乎是耳语:“除非有人能把他们都……但那是做梦。虎爷炼气七层,二当家炼气六层,手底下还有几十号修士,谁能动他们?”
林衍沉默片刻,从怀里又摸出一个小巧的、粗陶制成的药瓶,塞给老瘸子。“祖传的伤药,对皮肉伤有点用。老哥保重。”
老瘸子握着药瓶,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看着林衍起身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药瓶死死攥住。
接下来的两日,林衍像滴水融入大海,彻底消失在窝棚区的背景里。他白天跟着杂役队伍干最脏最累的活,晚上则利用《血魂诀》的隐匿特性,如幽灵般在寨中游走。
他摸清了寨内的布防轮换,记住了赵虎与二当家麾下主要头目的面貌、修为和活动规律,更探查到寨中几处存放物资和关押俘虏的隐秘地点。
同时,他也在筛选目标。
不是那些身强力壮或有修为在身的,而是像老瘸子这样,年纪大、伤病缠身、深受欺凌、对现状充满绝望、却又因为经历够多而对寨内情况了如指掌的“边缘人”。
第三个深夜,林衍再次找到了老瘸子。这次,他直接带他来到了窝棚区最偏僻的一个废弃地窖。
“后生,你……”老瘸子看着林衍在黑暗中平静的双眼,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老哥,想活吗?”林衍开门见山,声音在狭小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不是像现在这样,像猪狗一样等死地活。”
老瘸子呼吸急促起来:“你……你到底是谁?”
“一个能给你机会的人。”林衍伸出手掌,掌心一缕暗红色的血灵力悄然浮现,散发出微弱却令人不安的波动。“但机会,需要代价。”
老瘸子死死盯着那缕血光,瞳孔收缩。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见过修士争斗,却从未感受过如此阴冷邪异的力量。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扭曲的希冀。
“……你要我做什么?”他声音干涩。
“眼睛,耳朵,还有……在必要的时候,递几句话,放几样东西。”林衍收起血灵力,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作为交换,事成之后,你可以带着足够的金银,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安稳度日。或者,如果你想拥有力量……”
他指尖一弹,一张最低阶的“燃血符”飘到老瘸子面前。符纸粗糙,却透着森然。
老瘸子看着那张符,浑身颤抖。良久,他伸出枯瘦的手,抓住了它。符纸入手冰凉,仿佛握住了一条毒蛇。
“……我干。”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林衍的目标明确——那些被踩在最底层、仇恨最深、也最容易被控制和许诺打动的灵魂。他谨慎地接触了另外四个目标:一个因犯错被剁掉三根手指的厨子,一个女儿被山匪凌辱至死的孤寡老汉,一个因顶撞小头目而被毒打瘫痪在床的老账房,还有一个因为偷学粗浅拳脚而被视为异类、备受排挤的年轻哑巴。
他用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惠”(伤药、食物、钱财),加上《血魂诀》中粗浅的慑魂技巧和血符的威慑,以及那个看似遥不可及却极具诱惑的承诺——复仇,或者离开,甚至……获得力量,逐渐编织起一张简陋却忠诚(源于恐惧与渴望)的情报网。
他们地位卑微,反而能听到许多上面人不屑于掩饰的谈话,看到许多被忽视的细节。赵虎今日又因为某批赃物分配对二当家拍了桌子;二当家的心腹暗中在拉拢几个中层头目;寨中库存的粮食因为前段时间的混乱消耗甚巨;后山地牢里关押着几个从附近村庄新掳来的女子,其中有个据说姿色极佳,赵虎和二当家都颇为“关注”……
碎片般的信息,通过老瘸子这个中间人,源源不断汇入林衍耳中。
时机,在一点点成熟。
林衍知道,单纯依靠这些凡人杂役,成不了大事。他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的“棋子”。他的目光,投向了后山地牢,也投向了寨中那些修为低微、同样郁郁不得志的底层山匪。
《尸傀术》的符文,开始在他指尖悄然勾勒;储物袋中那几张阴毒的血符,也被他取出,以自身精血稍作温养,使其更加隐蔽致命。
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暗夜的流动,缓缓罩向这座充满罪恶与血腥的山寨。而网的中心,是祭坛上父母染血的位置,也是赵虎等人狂欢的殿堂。
复仇的齿轮,开始转动。冰冷,无声,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