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盯着密林方向看了很久。
夜风依旧，枝叶摇曳，月光在树影间碎成银斑，一切如常。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像一根细针扎在后颈，久久不散。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在地牢三年，每一次鞭子落下前，每一次毒打来临前，都会有这种针刺般的预感。
这不是第一次了。
从他在水潭边修炼开始，从他将阴煞石拖上岸开始，从炼制成狼一开始……就有一双眼睛，藏在暗处，静静看着。
林衍缓缓站起身。
他走向洞口，狼一立刻转头，眼眶中的血焰跳动，传递来一股模糊的警惕感——尸傀没有完整的意识，但对杀意、敌意这类纯粹负面情绪格外敏感。
“你也感觉到了，是吗？”
林衍低声自语，手指轻抚狼一粗糙的头骨。
他看向密林深处，那里黑暗浓稠，像一张巨口。
是谁？
可能是误入山谷的野兽，也可能……是其他修士。
黑风寨附近除了青云宗，还有几个小型的散修团伙和邪修组织。这些人像秃鹫一样游荡在青冥域边缘，专挑弱小的山寨、商队下手，抢夺资源，吞噬精血。
如果是后者，那就麻烦了。
林衍现在的实力，正面战斗最多只能对付炼气六七层的修士，而且必须速战速决，一旦陷入缠斗，他虚浮的根基就会暴露无遗。
不能等。
必须主动出击。
林衍退回洞口，从怀中取出那几张血符。三张燃血符，两张迷魂符。他想了想，将一张迷魂符贴在狼一额头，指尖血光一闪，符纸融入尸傀体内。
这是《尸傀术》里记载的一种用法——以符咒短暂强化尸傀，虽然持续时间很短，且会加速尸傀的损耗，但关键时刻能发挥奇效。
“去吧。”
林衍心念一动。
狼一立刻转身，四肢着地，以一种僵硬却迅捷的姿态冲进密林，消失在黑暗中。
林衍没有跟进去。
他退回水潭边，盘膝坐下，闭上眼，将全部心神集中在那根连接狼一的意识细丝上。
视野共享。
这是炼尸者与尸傀之间最基本的联系，但距离有限，且消耗心神极大。以林衍现在的修为，最多只能维持百丈范围，超过这个距离，联系就会变得模糊，甚至断裂。
狼一的视野在黑暗中展开。
不是正常的色彩，而是一种灰暗、扭曲的画面。树木像扭曲的鬼影，地面流淌着暗红色的“气”——那是残留的生命气息和阴煞之气的混合物。
狼一在林中穿行。
它没有嗅觉，没有听觉，但能感知到“活物”散发的热量和血气。此刻，在它前方三十丈处，有一团微弱但清晰的热源。
在移动。
很慢，很谨慎，像是在刻意隐藏踪迹。
狼一加快速度，四肢刨地，枯枝落叶在身下飞溅。尸傀不知疲倦，全力奔跑的速度竟比活狼还要快上三分。
距离迅速拉近。
二十丈。
十丈。
五丈。
林衍通过狼一的“眼睛”，看到了那个身影——
不是野兽。
是人。
一个穿着灰褐色麻衣的干瘦男子，正蹲在一棵古树后，手里握着一柄短刃，眼睛死死盯着水潭方向。男子看起来三十多岁，面黄肌瘦，但眼神锐利，周身有微弱的气血波动。
炼气三层。
很弱，但确实是修士。
灰衣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狼一冲来的方向。他瞳孔一缩，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出现一具尸傀，但反应极快，短刃横在胸前，低喝一声：“谁？！”
狼一没有回答——它也不会回答。林衍心念一动，狼一纵身扑上，獠牙直取咽喉。
“区区行尸，也敢放肆！”
灰衣男子冷笑，侧身避开扑击，短刃划出一道寒光，精准地刺向狼一的眼眶——那是尸傀的核心之一。
但就在刃尖即将刺入的瞬间，狼一额头的迷魂符骤然亮起。
灰衣男子动作一滞，眼神涣散了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
狼一的利爪狠狠拍在男子胸口，骨裂声清晰可闻。男子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树干上，口中喷出血沫。
但他毕竟有炼气三层的底子，重伤之下竟还能反击，左手一扬，三枚黑色铁钉激射而出，钉入狼一胸口。
嗤——
铁钉上附着了某种阴毒灵力，狼一胸口的腐肉迅速变黑、溃烂，动作立刻迟缓下来。
“控尸的杂种……给老子滚出来！”
灰衣男子挣扎着站起，死死盯着狼一冲来的方向，嘶声吼道：“老子是血影堂的人！你敢动我，堂主定将你抽魂炼魄！”
血影堂？
林衍心中一凛。
这个名字他在黑风寨时听过——青冥域边缘最大的邪修团伙之一，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据说堂主有筑基初期的修为，麾下炼气期邪修数十人，手段狠辣，凶名赫赫。
麻烦大了。
但既然已经动手，就不能留活口。
林衍不再隐藏，从水潭边站起身，缓步走向密林。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让血灵力在体内奔流，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微微发亮。额心的竖瞳纹路在夜色中泛着妖异的暗金色光泽。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密林边缘时，灰衣男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你是……”
他认出了林衍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确实是黑风寨杂役的样式。可黑风寨的杂役，怎么可能操控尸傀？怎么可能有这种邪异的气息？
“血影堂？”
林衍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在黑风寨附近做什么？”
灰衣男子眼神闪烁，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小子，你以为杀了我就没事了？我身上有血影堂的‘血印’，我一死，堂主立刻会知道位置，你逃不掉的！”
“是吗？”
林衍抬手，一张燃血符出现在指尖。
他屈指一弹，符纸化作一道血光，射向灰衣男子。
男子想要躲避，但胸口重伤，动作慢了半拍。血符贴在他左臂上，瞬间燃烧起来——不是明火，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从皮肉内部燃起的火焰。
“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密林。
男子左臂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焦黑，火焰顺着手臂蔓延向躯干。他疯狂拍打，但那火根本扑不灭，反而越烧越旺。
“我说！我说！”男子终于崩溃，“黑风寨被黑云寨攻破，赵虎那蠢货向血影堂求援，献上了一半积蓄！堂主派我们……来接收……接收黑风寨的残部……和资源……”
火焰已经烧到胸口。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中满是绝望和怨毒：“你……你也会死……堂主……不会放过……”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整个人就化成了一具焦黑的枯骨。
火焰熄灭。
林衍走到枯骨前，蹲下身，伸手按在焦黑的头骨上。
《血魂诀》运转。
一缕缕精纯的精血从枯骨中被强行抽出，凝聚成一颗拇指大小的血珠，悬浮在林衍掌心。血珠暗红，表面有细密的纹路流转，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那是生命精华最纯粹的味道。
林衍张口，将血珠吞入腹中。
热流炸开。
炼气五层的瓶颈瞬间松动，修为水到渠成地突破到炼气六层。而且这次突破，根基比之前稳固得多，丹田处的气旋凝实如汞，旋转间隐隐有风雷之声。
这就是吞噬修士精血的好处。
远比吸收阴煞石、吞服丹药来得直接，来得迅猛。
林衍呼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在焦骨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灰色的小布袋，材质非布非皮，表面绣着一个滴血的鬼首图案。
储物袋。
林衍扯下袋子，注入一丝血灵力。
袋口打开，内部空间不大，约三尺见方，里面堆着些杂物：十几块下品灵石，几瓶劣质的疗伤丹药，两本泛黄的书册，还有一枚暗红色的令牌。
令牌正面刻着“血影”二字，背面是一个编号：二十七。
“血影堂的成员令牌……”
林衍将令牌拿在手中把玩，触手冰凉，内部似乎封存着一道微弱的气息——应该就是所谓的“血印”，用来追踪成员生死。
他想了想，没有毁掉令牌，而是将它扔进储物袋。
然后，他拿起那两本书册。
第一本是《血影步》，一门黄阶下品的身法，讲究诡异飘忽，适合偷袭暗杀。粗略翻看，林衍就记下了大致要诀——以他现在的悟性，学习这种低阶法术并不难。
第二本是《血炼手札》，更像是个人笔记，记载着血影堂的一些基础情报、青冥域边缘的地形图，以及……几种简易的血道法术。
其中一种，引起了林衍的注意。
“血傀儡术”。
并非真正的炼尸术，而是以自身精血凝聚临时傀儡，用于侦查、诱敌、自爆。傀儡的强度和持续时间，取决于注入精血的量和施术者的修为。
虽然粗浅，但胜在实用。
林衍将两本书册收好，又检查了那些丹药——都是最普通的回气丹、止血散，品质低劣，杂质颇多，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聊胜于无。
最后，他看向地上那三枚黑色铁钉。
钉身乌黑，长约三寸，尖端泛着幽绿光泽，显然是淬了毒。林衍捡起一枚，入手冰凉，钉身刻着细小的符文，是一种简易的“破罡咒”，专破护体灵力。
“阴毒的小玩意，但有用。”
他将铁钉收入储物袋，又走到狼一身边。
狼一胸口的腐肉已经彻底溃烂，露出下面发黑的骨头。迷魂符的效果早已过去，那三枚铁钉附带的阴毒灵力还在不断侵蚀尸傀的核心。
救不回来了。
林衍伸手按在狼一头顶，血灵力涌入，强行将残存的阴毒逼出，随后引动尸傀核心内的那一缕魂丝。
狼一眼眶中的血焰骤然熄灭。
尸体瘫软在地，彻底成了一具真正的死物。
林衍看着这具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尸傀，沉默片刻。
“谢谢。”
他低声说，然后转身，走回水潭。
天快亮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刺破夜幕，洒进山谷。
林衍站在水潭边，看向黑风寨的方向。
血影堂要接收黑风寨的残部和资源……
那就意味着，黑风寨还没死绝。赵虎还活着，那些虐杀他父母的帮凶还活着。
很好。
省得他一个个去找。
林衍脱下破烂的外衣，浸入潭水，仔细清洗身上的血污。
水波荡漾，倒映出他冰冷的脸，和额心那道越来越清晰的竖瞳纹路。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林衍已换上了一套从储物袋里翻出的灰布衣——略显宽大，但勉强合身。他将长发束起，用一根枯枝固定，又用潭底的淤泥在脸上抹了几道，遮掩住过于年轻的面容。
最后，他将储物袋贴身藏好，血符扣在袖中，黑色铁钉别在腰间。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密林深处，灰衣男子焦骨的方向。
“血影堂……”
林衍低声重复这三个字，眼中寒光流转。
“那就看看，是谁先吞了谁。”
他迈步，走出山谷。
晨光将他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杆缓缓展开的幡。
而在那影子的边缘，隐约有血色纹路，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