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镇的冬日薄雾尚未散尽,寒风卷着零星残雪掠过屋顶。
季墨的马车稳稳停在熟悉的宅院前。在这里,他遇见了改变命运的唐叔,开了“卤味居”,与五殿下结下不解之缘,随后更是买下这宅子、开设工坊,最终举家迁入。
如今,这宅子和叫花鸡工坊,都由五殿下产业醉仙楼和他那位精明能干、嫡亲的大姑共同打理着,成了他们在镇上最重要的产业和落脚点。
选择先回这里,一来为休整,二来打探村里近况。比起贸然进村,从大姑处了解更稳妥。
果然,门口等候的身影正是大姑季荷花。她裹着厚厚的深青色棉袄,身形较前更富态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掌事人的干练,但也难掩几分疲惫和深藏的忧虑。
“墨姐儿,你们可算到了!”大姑快步迎上,声音带着急切,“快,屋里暖和。”她目光扫过季墨身后众人,略过护卫侍女,最终落在背着大包裹、努力挺直脊背却掩不住紧张的季墨母亲,还有好奇张望的虎子身上,眼神柔和了一瞬。
“哥哥,嫂子们,快进屋暖和暖和”
厅内炭火正旺。季墨示意众人稍坐,顾不上寒暄,直接问道:“大姑,其他人呢?村里情况如何?”
大姑重重叹了口气:“你姑父自打接了信,带着孩子们心急火燎的先回村了,估摸这会搭灵棚、报丧呢。就我,想着你们今日能到,硬是留在这儿候着,好把话说清楚,免得你们两眼一抹黑地撞进去。”
季文杰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缩了缩。
“阎婆子怎么死的?不是早就瘫在炕上了么?”季墨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可不就是瘫着惹的祸!”大姑撇了撇嘴,“前阵子大雪封山好几日,你祖父怕林子(指四季林场)有折损,偏那个节骨眼硬要去巡。家里就老婆子一个躺着。你猜怎么着?”她身体微微前倾,“没人看着,她不知道怎么挣吧的,硬是从被窝里爬出来了!估摸是想挪到门口看看雪?还是想叫人?结果……”
大姑做了个向前扑倒的动作:“‘咚’一声闷响!等你小叔打发人送饭进去才发现,人趴在地下,脖子……哎呀,歪搭在胸前,脸憋得青紫,那口气……就这么憋回去了!都没等郎中到就咽气了!自个儿找死,怨不得旁人。”
季墨听着这近乎离奇的死法,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微微颔首,算是知道了。“明白了。那小姑呢?她平时不照应着点家里?”
不提小姑还好,一提“小姑”二字,大姑脸上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猛地啐了一口:“呸!别提那个没脸没皮的贱蹄子!自打四季林场开垦进入后期,大总管的儿子据说是京城派来的工部侍郎来协助后期规划。这不,看了一眼就迷上了,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那四季林场大门口晃悠!你道是做什么?追着人家总管的儿子屁股后头跑!”
大姑越说越气,语速飞快:“人家那是正经管事人家的公子,学问见识都是上等的!她也不自个儿掂量掂量!人家被缠得烦不胜烦,压根不敢露面了,听说吓得猫在山里管事房里好几天!她还不知趣,以为是跟她躲猫猫呢!丢人现眼,祖宗的脸都给她丢光了!那边怕是暗地里都笑话季家没家教呢!” 她话语里满是对同父异母的妹妹行径的鄙夷,更对因此可能会给季墨添堵感到恐慌。
“嗯。”季墨应了一声,语气未变,眼神却冷了几分。他没再追问小姑,转而问道:“卤味居和工坊这边,还顺当?”
正说着,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虎子突然眼睛一亮,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嘴里嚷着:“娘,娘!”
门外,一个年约三十许、穿着整洁利落管事媳妇衣裳的清秀妇人端着热茶正要进来,不正是当初季墨买下宅子后,专门留下打理、照顾宅院的净姑姑。
“虎子!”净姑姑惊喜万分,看着像颗熟透了果子般圆润滚到自己身前的少年,一把放下茶盘搂住了他,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她捏捏虎子的胳膊和小圆脸,又是高兴又是心疼,“哎哟哟,我的小祖宗,都胖成这样了!可不敢再贪嘴!”
虎子憨憨地笑着,净姑姑的目光却越过他,感激地看向季墨,深深一福身:“定是主子您照料得好!给虎子这么好的日子,奴家…奴家万死不报!”这份感激是真心实意,儿子跟在季墨身边长大,这分量这气色,便是最好的证明。
季墨摆摆手:“虎子懂事,是他的福气。你在这儿,宅子和工坊也帮衬着大姑他们,辛苦你了。”
大姑也点头接口:“卤味居有唐掌柜照应,生意稳当。叫花鸡工坊开春后活计就多来了,人手也齐整,供着几家贵人的量是足够的,放心。”言简意赅,却显出她的把控能力。
“好。”季墨心中对这边的情势有了底,“时辰不早,收拾一下,立刻启程回村。”
短暂的停留结束,宅院再次忙碌起来。车队带着寒风碾过镇外通往季家村的道路。雪虽化了,道路却依旧泥泞不堪。
车厢内气氛肃穆,季墨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只有偶尔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枯树的锐利眼神,透露着他内心的盘算。
临近傍晚,终于到了村口。天色阴沉,远远便望见季家祖宅方向高高挑起的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哭丧声、忙碌的人声隐约传来,一片凄惶忙乱的景象。
车队停在祖宅旁、属于季家那栋新翻盖的院子前——自然也是这场丧事操办的中心。季墨母亲看着那白幡,眼圈瞬间红了,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
季墨利落地跳下车,没像其他人一样立刻扑向那喧嚣的灵堂,反而停步。他只略略环视了一眼乱糟糟的场面,几个匆忙出入的族人和邻居看见是他,脸上瞬间堆起复杂的表情,有敬畏,有审视,也有算计。
“娘,您跟大姑先进去,按村里的规矩来便是。”季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稳定,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一切听里正的的安排。净姑姑,你陪着夫人。”他快速指派着。
随即,他转向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亲信——侍女冬月和两朵花,另外两名表情冷峻、腰挎长刀的护卫。“走。”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平静得不像刚踏入一片丧亲之地。
“墨,您这…不先去看看……”大姑惊疑地看着他,指了指灵棚方向。这时候回来,按规矩长房长孙都得在灵前露脸守着的。
季墨的目光越过纷乱的人群和飘扬的纸钱,投向远处暮色中一片浓密的林场轮廓——那是四季林场的方向。
“不必了。”季墨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那灵堂里躺着的是不相干的人,“我去趟林场,很快回来。”
没再给任何人疑问的机会,她翻身上了马车,干净利落的动作与周围一片愁云惨淡、忙乱粘滞的气氛格格不入。马鞭轻扬,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中,迅疾地朝着与祖宅、哭声、丧事截然相反的方向——寂静神秘的四季林场疾驰而去。
——季墨的心思,显然早已飞向了那片林海雪原。阎婆子的死和这满村的喧嚣,不过是序章的一笔。
阎婆子与她根本没交集,季墨重生前的苦难也是阎氏造成的!无需纠结祭拜,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