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知府左府肃穆庄重,内院红毯铺就,锦幔垂落。
知府夫人盛装华服,立于厅堂中央,亲手将一枚嵌有红宝的赤金缠枝凤头簪,稳稳簪入盛云溪堆叠如墨云的发髻之间。
珠翠轻摇,云溪微微抬首,泪光模糊的眼底,却清晰地映出了角落屏风后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季文弘。
隔着锦绣的屏障与流动的香风,那匆匆一瞥里,是无言的深情与誓言。
就在此刻,左天青安排的城外左家别院,深处隔断圈成一方禁地。季墨正指着那简陋刚搭起的棚架,斩钉截铁:“此处,便是你们的战阵!”
棚前三人,呼吸陡然急促。木工出身的季文弘习惯性地攥紧了袖中藏着刻刀的手指,似乎要透过那层薄布感知刀锋;
田家旺下意识地摸着腰侧空荡荡的箭囊,手指微微发麻;唯有曾经饱读诗书却沦落为仆役的高川,死死盯着墙上那几张季墨手绘的器物图纸,指尖因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一道冷肃如刀的目光忽然刺来。“畏了?”
左天青抱臂倚在墙角的阴影里,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带着塞外狼烟浸染过的煞气,“想想边关将士为你们挡住的箭雨!这点小坎能比得上千军万马的尸山血海?五殿下留我在这青州城里,看的就是你们这一份胆气!都给我挺住了!拿出个爷们的样子来!”
那最后一声低吼如鞭子抽在空气里,季文弘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深吸一口气:“干!图纸拿来!”田家旺狠啐一口唾沫在手心:“豁出去了,谁不知道老子打下的野猪山鸡堆成山?”高川则颤抖着手指拿起炭笔,狠狠在图纸上划下一道修改的墨线,指肚因用力而磨破,渗出一点鲜红。
“听我说下,文弘哥,心思细腻,跟伯父做过几年木工,懂得机括理论,主试制,高川你读过书,图纸上的重点能理解深刻,你辅佐。田家旺,你心灵手巧,更重要的是你猎户出身射程控制有优势,你们俩做季文弘的左膀右臂,能否在军中取得战绩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了!
还有,高川你负责他们俩的文化课。
每人带一个伶俐的小厮自己去选。”
日升月落,时间在叮当的锤铁、刺耳的拉锯声中变成燃烧的木炭与滚烫的金属碎片。
木屑和碎铜渣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田家旺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掌,一次又一次搭上新竹弯曲的弩臂,感受着反弹的力道;季文弘的手指早已被粗糙的零件磨出带血的茧泡,双目熬得赤红却死死盯着每一个榫卯结合的缝隙;高川嘶哑的声音已经辨不出音节,犹在对着图纸上一角标识高声争论不休。棚内空气永远弥漫着烟火与汗水蒸腾出的雾气。没有人问时辰,也没人在乎晨昏。
第二日左天青与盛云骁带来了几个人,郑重的对着李墨行了军礼。
劳烦这几个人是我与盛将军挑选出来符合你要求的侍卫,还有这位是唐管家的小儿子,也想去军中历练,考虑到老唐跟随五殿下多年,无欲无求,殿下发话让你带他一个。可以!
全体向你们的师傅敬礼!
第五日的黄昏。落日为兵器班的棚顶勾勒出最后一道明晃晃的金边。
棚内堆满工具和材料的阴影里,空气凝固般沉重。左天青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棚口,双手抱臂,仿佛融入了木柱的影子里。季墨站在中央,神色如水般平静。季文弘额角带着一道被铁屑划出的细痕,在众人目光烧灼的焦点下,双手正托起一物。
竹与麻绳,粗陋古朴,它毫不起眼,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又冷峻的煞气。高川递来一支尚未削平的箭杆,粗糙的尾羽在残阳余辉里扑簌轻颤。
田家旺深吸一口气,将这名为“弩”的器械稳稳架起,对准了十丈开外那扇厚硬圆形木搭建的目标靶。他的手指沉稳扣下机括,如猎人聆听风息。
嗡——
一声沉闷短促的响动撕裂了黄昏的寂静。那支粗糙的竹箭,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墨线!下一瞬,箭镞深没于木耙之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如同惊雷劈入旱地。竹屑飞溅开去,木耙表面赫然显出触目惊心的蛛网状裂痕!
棚内,一片凝固般的死寂。
田家旺的手臂还维持着前指的姿势,微微颤抖。前来观摩的季大山,季大树,张大了嘴,忘记了呼吸。高川扶在粗木台上的手指陡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那并非纯粹的弓箭之力,弓臂承受不住的重压与机括释放的无形威能,尽在这一箭之内!
夕阳最后的余烬流淌在箭尾震颤的翎毛上,碎裂的木质纹理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转折点。左天青与盛云骁双手握拳,微不可察地挺直了一线,对视一眼,唇边压着常年磨出的薄茧,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天助我大商!”
而在那支箭矢深深咬入的裂痕之上,暮色正无声地晕开,如同一个宏阔传奇悄然展开的墨印。青州城的夜色降临,掩盖的,是注定颠覆沙场的风暴。
季墨身穿墨色短打劲装,大喊一声;
“第二件兵器—投石机,拉上来!”
“预备——!”
随着季墨一声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命令,几名兵器班成员咬紧牙关,奋力拉动沉重的绞索!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掌心,手臂上青筋条条暴起。
这架投石车是季墨空间兑换来的图纸,并问了详细步骤,还遭到了对方的耻笑,意思是这么落后的武器还有人需要,最后只用了一一只叫花鸡成功兑换,并给了详解图。众人按照图纸,合力赶制出的简易投石机,此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和木架承压的呻吟。
棚内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连角落里的尘埃都凝滞了。左天青依旧抱臂而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那正在蓄力的抛臂。季墨的呼吸微微屏住。田家旺眼睛眨也不眨,下意识估算着可能的落点和力道。高川则紧张地捏紧了手中已磨秃的炭笔。其他几人各就各位!
绞索拉至极限,机簧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咔哒”脆响!
“松——!”
沉重的配重箱猛然坠下!
“呜——”一声沉闷、压抑的低吼骤然撕裂了棚内的寂静,仿佛沉睡巨兽的咆哮!巨大的杠杆带动抛臂以恐怖的速度向上、向前狂挥!
一道模糊的、包裹着破布泥团的黑色影子被狠狠掷出!它撕裂黄昏的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蛮横气势,在空中划出一道低沉而致命的弧线。速度并不似弩箭那般电闪,却挟着碾压一切的沉重威压,如同天外陨星坠地!
轰——嗵!!!
十数丈外,一块特意堆砌起来充当城墙角落的朽木桩和破石堆瞬间遭殃!目标点腾起一片混合着尘土、木屑、碎石和草屑的浓厚烟云!沉闷的巨响仿佛大地都在呻吟。无数破碎的朽木碎片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打在更远处的草棚和地面上噼啪作响。
烟尘久久不散,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棚内所有人都被这原始的、暴虐的力量震慑得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收缩。季北和两名小厮被反冲力带得踉跄后退,掌心被磨破了皮也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一片狼藉的“战场”。
风微微吹过,烟尘稍稍散开。
这不再是弓箭的精准点杀,这是摧城拔寨、破开阵势的战争凶器!是纯粹的、狂暴的碾压!
棚内一片死寂,比方才弩箭命中时更甚。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木架余震带来的细微吱呀声。田家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爆发出近乎野兽的兴奋光芒,低吼道:“他娘的……够劲!”
季文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废墟,又快速扫过投石机的各个关键榫卯和绞盘,确认着结构的完整性和承受极限,紧握的手心浸出汗水。高川则被这远超书本记载的破坏力震撼得面色发白,半晌才喃喃道:“《武经总要》所载抛石,恐……恐亦不及此……”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毁灭性的画面之中时。
“力道够了,准头还欠缺一些。”
盛云骁那冰冷沉稳的声音如钢针般刺破了寂静。他缓缓从门柱的阴影中踱步而出,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过那具仍在微微颤动的投石机,最终落在季文弘因紧张和疲惫而苍白、却又带着一丝倔强兴奋的脸上。
盛云骁转向季墨,语气敬畏,却多了一丝沉重托付,“大姑娘,五日!我要它们能像边关老兵手里的家伙一样,指哪儿打哪儿!你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他又看向一排少年几乎力竭、却被他言语激得眼中血丝更重的青年,“还有你们!骨头散架了没有?还有力气爬起来把这堆木头铁块,磨成真正的杀人利器吗?别让边关流血的弟兄们等得太久!”
他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铁鞭,狠狠抽打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上,却又瞬间将这希望锻打得更加强韧、更具锋芒!
“请将军放心!我们必竭尽全力做好!”
接下来的改良。磨砺。厮杀就在夜色中无声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