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花厅厚重的侧门被轻轻叩响,一名管事的身影隔门显出,低声禀道:“东家,季姑娘。西儿姑娘醒转片刻,服了新开的汤药,有季公子照顾着,此刻又沉沉睡下了。
另有一事禀告……方才院门守卫发现两个流落街头的孱弱小女娃,据她们自述,是南边水患逃难而来,一路颠沛流离,冻得脸色青紫、瑟瑟发抖,还说亲戚都没了,苦苦哀求府上发发善心收留她们做奴婢。管事娘子见她们实在凄惨可怜,不忍心看着她们冻死街头,已先引到外厢房暖身子了,还请您二位示下……”
季墨与左天青的目光在空中飞速交汇,彼此眸底深处都掠过一丝了然——这两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无依无靠的少女,十有八九便是轩辕璟信中提过、需设法“妥善收留”的凤卫暗哨。
“唉,真是可怜见的……”季墨适时轻叹一声,声音里既有明显的悲悯,又带着一丝商贾特有的精于算计的考量,“既然遭了这么大的难,想来也是命不该绝……西儿身边正好缺两个手脚麻利、心思伶俐的小丫头贴身伺候。收下她们,一来解了她们的危难,二来也算是为西儿积些福报。”
话音刚落,管事已小心翼翼引着两名缩着肩膀、像受惊兔子般的纤细身影走进厅中。正是之前在码头惊鸿一瞥的那对少女,此刻她们换上了最普通的粗布厚袄,发髻也是街头贫女常见的双丫样式。
两人小脸冻得惨白,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对陌生环境的深深惊恐,以及对这一室暖意和贵人威仪交织的怯懦与好奇。
见端坐主位的季墨与左天青,她们立刻“扑通”一声匍匐在地,膝盖磕在青砖上,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像断线的珠串:“求……求善人姑娘收留!奴婢愿做牛做马,为奴为婢,今生来世,结草衔环报答大恩!”
说完,额头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那份卑微的姿态,端的是惟妙惟肖,天衣无缝。
季墨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派温和,纤手微抬:“好了,起来说话吧。我这安济堂既然遇上落难之人,哪能袖手旁观?叫什么名字?”
稍年长些、身量略高、脸上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稳重的少女,俯首低语,声音细若蚊蚋:“回……回善人姑娘,奴婢小名……贾二。”
另一个看起来年纪更小、眼珠骨碌碌颇为灵动的少女,怯怯地哽咽道:“奴婢……叫贾六。”
“‘贾’姓?”季墨秀眉微挑,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二人,“是真假的假,还是商贾的贾?”
“……是、是商贾之贾。”俯在地上的“贾二”(实为凤二)与“贾六”(实为凤六),额头已沁出细密汗珠。
“……知道了,贾二儿,贾六儿。”季墨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语调平淡,“一会儿自己去找管事娘子,每人领一身干净衣裳。眼下先去偏房,尽心伺候西儿姑娘养伤。等她身子好利索了,再给你们仔细安排活计。”
“谢善人姑娘天恩!谢善人姑娘!”两个女孩闻言,似蒙大赦,激动得连连叩首,那卑微的姿态几乎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她们低垂着头颅、屈膝欲起身告退的瞬间,季墨那双清澈如寒溪的眼眸,看似随意地扫过她们的手——虽是冻得通红,十指却显然筋骨匀称修长有力,绝非冻僵后该有的僵硬或浮肿;还有她们屈膝起身的动作,流露出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柔韧协调与瞬间爆发力的流畅感,这是不经训练绝无可能拥有的。她唇角,一丝极淡、了然于心的弧度悄然掠过。
待二女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帘后,花厅重归安静,只剩炉火噼啪作响。
季墨忽然歪过头,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盯住左天青,唇角那缕若有若无的弧度瞬间放大,化作一个近乎戏谑、洞悉一切的笑容:“哈,‘贾二’、‘贾六’?再加上先前那位‘元嬷嬷’和‘冬月’……我说左东家,你们当我傻的?”
“ 季姑娘,这话说的、…”左天青心“突突”一紧!”
她顿了顿,语带调侃,眼神却锐利如针:“冻成这样,手不僵,腿不滞,筋骨里透着韧劲儿,动作收放自如得跟练家子似的……啧啧,这般‘冻僵’法儿,寻常挨饿受冻的小丫头怕是一辈子也练不出来。”
“还有这名字排号儿起的,也忒直白了点……那位殿下,他这是生怕我不知道他派了多少‘眼珠儿’盯着我呐?”
花厅内暖炉炭火依旧噼啪作响,暖意融融的氛围,却被季墨这带着三分调侃、七分笃定的话语骤然冻结,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无形的威压悄然弥漫开来。
左天青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在唇边,饶是见惯朝堂风波、商海诡谲,此刻也被季墨这单刀直入、毫不留情的当场点破弄得心头一凛,尴尬如潮水般涌上。他强压窘迫,放下茶盏,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干笑,试图补救:
“姑娘……姑娘说笑了……殿下他……殿下他这、这……唉,实乃关心则乱,是为姑娘您的安危着想……”他搜肠刮肚,却发觉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声音越来越低。
“哦?关心则乱?”季墨秀眉微挑,清亮如寒泉映月的眼眸射出锐利的光,直直刺向左天青,仿佛要穿透他强装镇定的皮囊,“那你们这位殿下这‘乱’,倒真是乱得格外有条理。连‘贾二’、‘贾六’这般‘返璞归真’的名号都能信手拈来,看来他这‘关心’,还真是别致得很,又‘傲娇’又‘费心’地硬要演这么一出。”
季墨刻意将“傲娇又费心”几个字音咬得又重又慢,语气里的戏谑明明白白,全然不顾左天青额角悄然渗出的细汗。
左天青心中早已叫苦不迭,暗叹五爷这回可真是踢到了铁板!他飞快转动脑筋,竭力维持着商号主事的稳重,挤出一个更为苦涩的笑容,艰难地接口:“姑娘……姑娘当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咳,殿下、殿下他一片心意是好的,绝无恶意……只是具体安排上……或有考虑欠妥之处……”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
他默然片刻,视线不由自主飘向窗外虚空,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位骄傲尊贵的五皇子殿下。精心布下的棋局,层层掩盖的人手,就这么被眼前这女子轻描淡写又毫不留情地当场戳破、拆穿,扔在了地上。
五皇子的精心布置,又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