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告别老两口,袖袋里的那份契书紧贴着皮肤,微凉的触感在此时却像一块刚燃起的炭,灼热而踏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盖着官府大印的位置,一种脚踏实地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仿佛抓住了命运的根须。
这张薄纸,远超一份普通租约。它是全家未来生活的托付,更是她撬动那梦想中、热气腾腾的“卤煮天下”的第一根坚实杠杆!
脑海中,锅灶的热气氤氲升腾,浓郁的香料气息在空中交织,食材在热油中欢快碰撞,鼎沸的人声与炉火的哔剥融为一体。而那即将破土而出的清澈井水,仿佛已能透过头顶的薄土,听到地下汩汩奔涌的微鸣——那是生机,是源头。
蓝图已定,首要便是人手。季墨脚下生风,径直往熟悉的牙行走去。
刚跨进门坎,牙行管事那张油滑的笑脸便从柜台后探出来:“呦,季姑娘!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稀客!”
“嗨,顺路过来看看,”季墨开门见山,“问问您这儿有人没有?家里开铺子正缺人手。有没有年岁大些、能干重体力活儿的?要本分肯干的。”
“哎哟!姑娘您可真是‘问得早不如来得巧’!”管事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差点飞出来,“哈北遭了灾,流民多啊!我昨天去静安城走亲戚,路上正好捡……呃,带回来几位!您瞧瞧?”他随即扭头朝里院一嗓子,“伙计!去后院喊一声,让大老憨哥俩赶紧过来!”
不多时,两个身影步履沉重地挪了进来。俱是破衣烂衫,面黄肌瘦。打头的中年汉子身板倒还宽阔,只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啊啊”的模糊气音,正着急地回头对着后面的人打着手势。跟在后面的,是个年纪略轻些的男子,但走路明显有些拖沓不稳。
竟是一哑一瘸!季墨心下一沉。
不过念头也只是一转——开的是食肆,不是绣花铺子,只要真有力气,能把活儿干好,旁的可以迁就。
“他们这是……”季墨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她对哑语实在不通。
“姑娘您听我说!”管事生怕这难得的买主跑了,赶紧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介绍,“这俩兄弟实诚!爹娘都死在逃荒路上了,唯一一个身体没毛病的弟弟又染了急病,躺倒了!没钱治啊,这才签了死契,豁出去自个儿换药钱救弟弟。”他顿了顿,又找补道,“别看这哥俩模样这样,力气可足,干活是一等一的好手!不然我图啥?总不能买个赔钱货砸手里不是?”
季墨若有所思,目光看向那瘸腿的年轻男子:“那个病着的弟弟……在哪?多大年岁了?”
瘸腿男子深吸一口气,往前挪了半步,声音嘶哑但口齿还算清晰:“回大姑娘的话,我弟弟十五了。就在后院窝棚里躺着……小的高老二,以前是跟着镖局走镖的,两年前押镖时出了岔子,摔断了腿,废了。”他眼神黯淡了一下,“老家又遭了灾,实在过不下去,带着大哥和三弟来静安城投奔嫁在此处的妹妹……唉,妹妹命不好,去年也没了,妹夫家……容不下我们。”他声音低下去,带着绝望的恳求,“眼下我三弟高烧不退,咳得厉害,就快……我们兄弟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把命卖给管事老爷,换点救命钱……求姑娘发发善心,买了我们吧!我大哥高老大,虽然不能言语,但耕田打夯,劈柴扛货,都是一把力气好手!我腿脚不好,但还有双手!我们兄弟俩吃得不多,少吃一口匀出来,绝不让三弟白吃白喝拖累主家!”
季墨目光转向管事。管事会意,立刻道:“行了行了,先去后头把柴劈完!我跟季姑娘再好好说道说道,替你们美言几句!”待两兄弟默默退回后院,季墨才道:“死契?”“是,俩哥哥都是死契。那老三不卖,据说还认得些字。高老二说了,好歹得给他家个‘念想’,留根苗。”
“多少银子?”
“姑娘,不瞒您说,”管事故作为难地搓着手,“这哥俩虽然带点残,可底子都是壮汉,饭量可也不小!真不好出手。买来就花了小十两,搁我这儿七八天了,连吃带喝的……哎!我可真亏大发了!您……您看着给个良心价?能少亏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季墨沉吟片刻:“成。十两。(季墨可以肯定牙行是抬价了)但条件是,你得去衙门把这两份死契的文书给我弄妥当。另外,人交到我手里,若往后发现身家不清白或契约本身有瑕疵……”她盯着管事,“你得负责到底,我们得写清楚”
“好说!好说!”管事忙不迭点头,脸上瞬间堆满笑,“规矩我都懂!再者,有醉仙楼给您撑腰,我哪能坑您呢,您放心!我这就去后头让他们收拾收拾东西,顺道再叮嘱几句。姑娘您要训几句话…管事热情地将季墨引到旁边一间还算整洁的东厢房里坐下,亲自斟了杯温茶递过来。这房间显然是接待客人的地方,虽然家具陈旧,但地上和窗棂都打扫得还算干净,糊窗户的纸也大多完好。屋角一张老旧的炕桌旁,摆着几个同样上了年纪的竹凳。
在这儿稍坐片刻,歇歇脚喝口水,我去去就来!”
不多会儿,管事折返,正要再替那哥俩说几句好话,眼珠一转,脸上挂起更热切的笑意,仿佛才想起另一桩要紧事:“哦对了!季姑娘,有个事儿差点忘了跟您提!您现在租的那个小院,房东昨儿托人捎信来了,问有没有买主,想直接出手!您……可有打算?”他微微探身,压低了点声音,“机会难得啊!”
季墨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惊喜如滚烫的卤汁瞬间在胸腔里沸腾起来!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瞌睡来了就有枕头!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哦?多少银子?”
管事伸出一只手:“一口价!整个院子五百两!另外……”他又往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北城门外,靠白驼岗那边,还有连在一起的十几亩带坡的荒地!一并!咋样?”
季墨的心跳得飞快,五百两买下安身立命之所和起步的产业,加上城外的荒地,无论是将来食材自给还是扩展……这笔买卖简直像卤汤里突然浮起一整只肥鸡!划算得烫手!她按捺住几乎要冲出喉咙的激动,稳稳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道:
“嗯,还算公道,我回去考虑考虑,跟家人商量一下。”她放下茶杯,站起身,“不过这买人的事儿还没完全落定。我先带他们回去试工三天,看看筋骨手脚到底如何。三天时间足够看清楚。三天后若都妥当,我就回来,两件事——买院子带荒地。还有他俩的死契过户,一并交割办手续!还有,我买了院子,交过的租金…要结余退回吧。”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管事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好说,等我跟房主商量一下!姑娘爽快人!
我这就去叫高家仨兄弟出来,跟您走!三天后,小的准在衙门边儿上备好文书,恭候姑娘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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