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墨儿呢?”季大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季墨闻声忙从屋里出来:“爹,你回来了?”
“有事要跟你说,”季大山抹了把汗,“顺便把鸡和笋拉回来了。借了里正的车,一会儿还得赶回去。”
众人连忙撂下饭碗去卸车。
“鸡笼先别倒腾了,拉那个空的回去!”季墨指挥着,“兔子先放背篓里,等稻子哥回来再做个新笼子。”
卸完车,大家才重新坐下吃饭。季墨给父亲拿了碗,盛上热腾腾的饭。
“啥事啊,爹?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季墨递过水瓢。
季大山灌了几口水,面色沉重地开口:“地里的菜收完了。我看没啥事,就……就去了你大姑家一趟。”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你姑爹去年上山打猎,摔断了腿,又被毒蛇咬了一口,拼了命爬回家……命是保住了,一条腿却没了。好赖两个兄弟不嫌弃,一家人帮着拉扯你五个表兄妹。可为了给你姑爹抓药救命,地也卖了一半,日子……难熬啊。”
“你表姐不忍心再拖累两个大伯,年初……自卖自身,跟着个货郎去了山对面一家土财主那儿做丫鬟。可上个月,那边突然把人送了回来,说你表姐坏了人家规矩,还要五十两银子的赔偿!庄户人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五十两啊!那家派来的伙计撂下话:没有银子,就再送个丫头去顶!只给了十天期限……这不,正愁得没法子,我就撞上了。”
季墨心头一紧,追问:“表姐到底坏了什么规矩?”
“开始她死活不肯说,”季大山握紧了拳头,“后来你姑母气急了,逼问出来……是那家财主的老爹,那个快六十岁的老不羞,看上你表姐了,要她……暖床!你表姐性子烈,宁死不从要跳井,他们怕闹出人命,才把人送回来,一文工钱都没给!”
“我找他们去!”大伯季大树猛地站起,抄起墙角的劈柴大斧头就要往外冲!
“大哥!你先听我说完!”季大山一把拽住他,眼眶通红,“我跟你一样,气得当时就去了山对面!可人家不认账啊!一口咬定是丢了金钗,还诬陷有人看见是你表姐拿的!这不就是恶人先告状,血口喷人吗?我实在说不过他们,把我打了一顿,还要把我扭送衙门!没辙……只能回来。我给了你姑母二两银子先维持着,回去找你祖父……”他声音哽住,“他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管不了!”
季大山说着,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季大树也忍不住,呜哧呜哧地哽咽着。两个妯娌早已泪流满面,屋里弥漫着沉重的悲愤与无力。
“都别哭!”季墨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着怒火,“等我!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讲理的地方!”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众人知道,她这是要去醉仙楼求助了。
来到醉仙楼,正是食客盈门、人声鼎沸之时。事态紧急,季墨也顾不得许多,让伙计上楼通传求见,自己就站在楼梯口焦灼地等着。
“季姑娘,上来吧!”楼上传来一声喊。
季墨定了定神,快步走上三楼天字号雅间门口。她对门口肃立的护卫低声道:“麻烦通传一声,季墨求见左公子、璟公子!”
“进来吧。”里面传来那个熟悉的、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
季墨推门而入,甚至没看清屋内究竟有几人,双膝一弯,“咚”地一声跪了下来,额头几乎触地:“季墨有急事相求!”
“咦?”五皇子(璟公子)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一丝兴味,“今天怎么没带刺来呀?”他正无聊,这送上门的“乐子”让他心里乐开了花。
“带了刺的,”季墨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悲愤,“不过是扎我自己的!”
“哟呵!”璟公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自残自虐?你还好这口?”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身影。
“别闹,”季墨抬起头,声音带着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真有急事求助!”
“凭什么?”璟公子慢悠悠地反问,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凭什么你有求,我就得助呢?”
季墨迅速扫了一眼屋内,发现只有璟公子一人和那个黑衣护卫,不见左天青的身影。“左东家呢?”她脱口问道。
“不在!”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打扰了!对不住!”季墨心中一沉,支撑着她的那股劲儿仿佛瞬间泄了,她撑着地想站起来离开。这种地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站住!”璟公子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屋子是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你家啊?”那语气里的轻蔑和刁难,像针一样刺在季墨心上。
季墨本就强压着的怒火“腾”地一下直冲头顶!她猛地转身,倔强地扬起脸,直视着榻上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这位公子!你真是没事找茬!求,是我的事;不助,是你的事,很公平!我没达到愿望,走人不是合情合理吗?”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
“不合理!”璟公子斩钉截铁。
“谁让你来的?”
“你呀!”季墨毫不示弱地顶回去,“在门口我先通禀了,是你亲口喊我进来的!”
“谁听见了?”璟公子挑眉,目光扫向一旁的黑衣护卫。
黑衣护卫面无表情,极其自然地把脸扭向一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季墨的心彻底凉了,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攫住了她。她明白了,这是对方存心戏耍。
“那你想怎样?!”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出来。
“爷生气了,”璟公子好整以暇地靠在软枕上,嘴角噙着一丝恶劣的笑,“你把爷哄乐了,爷就不怪罪你。”
“你生不生气,关我屁事!”季墨忍无可忍,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大胆!”一声厉喝伴随着“啪”的一声巨响!璟公子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跳。几乎是同时,一道寒光闪过,冰冷的刀锋瞬间贴上了季墨脆弱的脖颈!那黑衣护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身侧。
季墨浑身骤然僵住,脖颈处冰冷的触感和凌厉的杀意,令她血液几乎冻结!巨大的憋屈与汹涌的愤怒几欲将她撕裂!这都叫什么事?为何一个两个都不讲理?无权无势,在这世道当真寸步难行!前世的荣光终究是过往云烟,此刻的她,不过是强权脚下卑微的蝼蚁。她靠自己一双手,好不容易让那一大家子有了温饱的盼头,家人们充满希冀的眼神仍在眼前晃动……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她倔强昂起的脸颊无声滑落。
她紧闭双眼,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请公子发落!”
五皇子(璟公子)凝视着眼前这倔强的女子。她悲愤地昂着头,紧咬着下唇,牙关因用力而咯咯作响,浑身弥漫着强烈的不甘与怒意,宛如一头被逼至绝境的小兽。那无声坠落的泪珠,竟让他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异样。他烦躁地瞥了一眼持刀的黑衣护卫。
“退下!”他沉声喝道,嗓音里先前的戏谑荡然无存,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是。”黑衣护卫收刀入鞘,瞬间隐没于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屋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窒息般的沉重远比方才架在脖子上的刀锋更令人喘不过气。四目相对,死寂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