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在醉仙楼气派的门脸前停稳。稻子说什么也不肯进去,执意要在门口守着借来的牛车。爷俩知道他的倔脾气,拗不过,只得随他去了。
周掌柜早已候在门口,一见季大山下车,便热情地迎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季兄弟!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走,上二楼雅间,这会儿人少了,清净,咱哥俩好好喝几口,叙叙话!”
三人穿过大堂,沿着雕花木楼梯上了二楼。周掌柜推开一间临街的雅间门,里面陈设雅致,临窗可见镇上街景。他亲自倒了三杯清茶,招呼季大山父女落座,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感慨道:“季兄弟,你真是好福气啊!这么好的闺女,你是前世积了多大的德?老哥我看着,羡慕得紧呐!”
“周老哥抬爱了。”季大山谦和地笑笑,“老哥家在镇上哪儿住?嫂子身子可好?膝下几个孩子?”他自然地寒暄着。
“咳,”周掌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时神色略显复杂,“我家不在镇上,在青州府城。东家信得过,在这边开了分号,派我过来扶持一二,我也才来半年多光景。家里头……三个闺女,最后老天开眼,得了个小犬子,今年刚满十岁,在府城学堂念书呢。”
他继续道:“大闺女出息,在府城最好的女子绣坊当管事,已经嫁人了;二闺女跟着她姐学手艺;三闺女刚十三,皮猴儿似的,拘在她娘身边,顺便照看着小弟。日子嘛,托东家的福,还算过得去。”
“你家的情况,墨侄女都跟我提过几句。”周掌柜话锋一转,语气热络起来,带着由衷的赞许,“没啥大不了的!兄弟,你这闺女,造化大,人品好,做事也周全,能认识你们,也是咱们有缘!
她琢磨出的那些吃食,连我们东家的都稀罕得不行!”他压低声音,透着兴奋,“不瞒你说,今儿按墨侄女法子做的卤杂汤,一上桌就被抢疯了!好些个老主顾生怕明天买不着,当场就预定了,还有人要求加料多放肉的!”
“好说,”季大山沉稳地接口,眼中带着对女儿的骄傲,“我们今天特意多备足了料,管够。”
这时,伙计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精致的碗碟摆满了红木圆桌。季墨起身道:“周大叔,您和我爹慢慢聊着,我去楼下看看我二哥。”
“那干啥?”周掌柜忙道,“让你二哥进来一块吃啊!都是自家人,客气啥!”
“不用不用,”季大山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对侄子的了解,“我家那二侄子,是个闷葫芦,性子还犟得很。早上借了里正家的牛车,这会儿死心眼儿地在外面守着,生怕丢了,拉也拉不进来。”
“哈哈!是个实诚孩子!”周掌柜笑了,转头便吩咐伙计,“去,让后厨弄几个硬菜,再盛碗热汤,送到门口给那位季公子,就说是我请的!”
“多谢周掌柜费心。”季大山拱手致谢。
其实桌上三人都不太饿,心照不宣地都在等二东家那边的消息。毕竟那只寄托着厚望的叫花鸡,快马送去二百多里外的青州府城,来回需要时间。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的市声和茶水注入杯中的轻响。
饭菜颇为丰盛,虽非龙肝凤髓,却也鸡鸭鱼肉俱全,远非寻常贫家可见。季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父亲,心中不免有些刮目相看。只见季大山面对这一桌佳肴,举止从容,毫无局促之色,举箸布菜间竟隐隐透出几分儒雅气度,仿佛并非初次登此大雅之堂。
饭毕,又添了两次茶水。周掌柜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下楼张望。天也黑了下来,就在季墨也暗自焦急,盘算着要早些回去准备明日之事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声,夹杂着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动静颇大。紧接着,楼梯处响起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听方向,竟是直奔三楼而来!
季墨心下一紧,抬眼看向父亲。季大山目光沉稳,微微颔首,竖起食指轻轻放在唇边,无声地说了句:“放心,爹知道分寸。”那份笃定,让季墨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她再次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器的温润。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带着风走了进来,正是二东家左天青。
“二东家!”周掌柜连忙起身。
“二东家好!这是我爹季大山。”季墨也起身介绍。
“二东家!”季大山抱拳拱手,不卑不亢。
“原来是令尊,”左天青目光扫过季大山,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爽朗一笑,显出几分江湖气,“叫你季大叔吧,不必客气,您叫我左天青就行!”
他转向季墨,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利落:“季姑娘,咱们直入正题。你今日做的那个‘叫花鸡’,方子,开个价吧。”
雅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季墨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异常清晰:“二东家,这‘叫花鸡’的菜品,方子,我不能卖断。”
左天青挑眉,似乎并不意外:“哦?那你想?”
“我们出半成品。”季墨条理分明,显然早有盘算,“前期的宰杀、清理、卤制入味、核心配料、荷叶捆绑、裹泥成型,都由我们负责。你们酒楼只需拿到我们处理好的半成品,直接烤烧,现烧现卖,味道才最佳。
这样,你们省去了繁琐的前期工序,我们也有活计可做。关键在于这配料,”她加重了语气,“我的料包是独门秘方,天下独一无二!这秘方,出多少银子,我也不会卖。
”她适时抛出了准备好的理由,眼神坦荡,“跟您说实话吧,我曾有幸遇到一位游历四方的老人家,他见我对庖厨之道有些灵性,便觉投缘,收我做了个记名弟子,教了我几道食谱,让我自行试验改良。他老人家特意叮嘱过,这配料方子,是师门根基,万万不可外泄。”
“这位高人……”左天青眼中精光一闪,“能否引荐?我们可以重金礼聘,请他去上京。”
“不能,”季墨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老人家闲云野鹤,最喜自在游历,传我技艺已是机缘。如今仙踪难觅,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他只说,有缘自会再见。”
“那……可否告知老人家名号?”左天青仍不死心,追问道。
季墨微微蹙眉,作沉思状,片刻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洪七公。”她心中暗笑:想套话?去找吧,再活十辈子你也见不着这位“高人”!
“洪七公……”左天青低声重复了一遍,将这名字记下,旋即回到正题,“那么,季姑娘,你打算怎么合作这‘叫花鸡’?”
“如果您想醉仙楼独家享有这道菜,”季墨直视着他,“我可以专供醉仙楼,只卖给你们一家。”
“只卖给我们一家?可以。”左天青点头,“你想要多少专属费用?”
“我也考虑过了,”季墨胸有成竹,“半成品,我只收成本费和合理的手工费。至于醉仙楼享有这道菜的独家售卖权,我要二百两银子。”她报出了盘算好的数字。
“你能保证供应量吗?”左天青提出关键问题,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们醉仙楼,在各地可有十几家分号。”
“太远的分号,我保证不了,运输成本太高,食材新鲜度也无法保证。”季墨坦言,“而且,一道新菜推广,也需要一个过程。不如这样:在分号附近,选址建立加工作坊!我提供核心的秘制配料包,并亲自去教会你们指定的人手全套制作工艺。这样的话,专属费不变,我另收一百两银子的授艺学费。”
左天青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不怕我们的人学会了工艺,转头就把你的料包配方研究出来?”
季墨唇角微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二东家说笑了。若这料包配方是个人都能轻易配出来,那还配叫‘独门秘方’吗?
我既敢教,自然有我的依仗。”
“行!爽快!一言为定!”左天青欣赏她的这份自信和魄力,拍板定下,“你需要我们这边配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