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重归死寂,唯有宇文默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中回响。青狼刺青的消息像一块冰,砸进他本就惶惶不安的心湖,激起刺骨的寒意。左贤王,那个在北狄权势熏天、连他父王都要忌惮三分的叔父,竟真的将手伸到了大炎京城,要置他于死地!
“狼卫……是左贤王麾下最精锐、最隐秘的爪牙,行事狠辣,从不留活口。”宇文默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脸色比仓库墙壁上的霉斑还要难看,“他们竟然潜入到了这里……我们……”
“他们来了,正好。”
凌云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明日天气如何。他走到仓库那个最大的破洞下,天光微亮,在他脸上投下冷硬的线条。他没有看宇文默,而是凝视着窗外渐渐苏醒的码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个早起劳作的苦力、每一艘停靠或启航的船只、每一个看似寻常的角落。
“正好?”宇文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可是狼卫!索命的无常!
“暗处的毒蛇,比明处的刀剑更危险。”凌云转过身,眼神深邃,“既然他们已经现身,就等于从暗处走到了明处。只要是人,就有踪迹,有习惯,有破绽。”
他不再多言,盘膝坐下,重新闭上双眼。但这一次,他并非休息,而是将刚才从鬼市归来途中,以及此刻透过破窗观察到的所有信息,在脑中高速复盘、整合。
码头上扛包的力夫,哪个步履格外沉稳?泊船上下来的水手,谁的眼神过分警惕?远处茶棚里看似闲聊的食客,是否有不自然的交流手势?还有阿吉今早带来的消息里,关于城门口和水陆码头盘查的细节……
无数看似无关的碎片,在他强大的逻辑推理和空间构图能力下,开始拼接、过滤、定位。
宇文默不敢打扰,只能焦灼地等待着,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他看着凌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莫名的、近乎依赖的感觉,也开始悄然滋生。这个神秘的男人,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时间悄然流逝,日头渐高,仓库内的温度开始上升,鱼腥味更加浓重。
突然,凌云睁开了眼睛,眸光一闪。
“东南方向,临河的那排货栈,第三间,‘福运’货栈。”他吐出几个字,语气肯定。
“那里……有狼卫?”宇文默心脏一紧。
“可能性超过七成。”凌云起身,走到窗边,指向那个方向,“那间货栈位置偏僻,但视野开阔,既可观察码头动静,又方便从水路撤离。今早有三批人进去后未曾离开,却有一人扮作力夫出来,在码头转了一圈,重点打听了昨夜鬼市骚乱和南城几个废弃点的消息,然后买了大量干粮和伤药回去。”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那人搬货时,袖口曾短暂捋起,虽然很快放下,但我瞥见他左手虎口处,有一小块深色印记。距离太远,看不清是否是刺青,但结合其行为,是狼卫据点的可能性极高。”
宇文默听得目瞪口呆。仅仅是通过远远的观察,就能分析出如此多的信息?这需要何等恐怖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
“我们……要去那里?”宇文默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发干。主动去找狼卫,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是‘我们’。”凌云看向他,眼神不容置疑,“是你留在这里,我独自去。”
“不行!太危险了!”宇文默脱口而出。虽然害怕,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凌云独自去闯龙潭虎穴。
“你跟着,才是累赘。”凌云的话冰冷而直接,“你的任务是活下去,藏好。在我回来之前,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他走到仓库角落,掀开几块破木板,露出下面一个狭小的、似乎是以前用来藏走私货物的地窖入口。“进去,从里面扣上。除非听到我特定的敲击声,否则,就算外面天塌了,也别出来。”
宇文默看着那个黑暗狭小的地窖入口,又看看凌云决绝的眼神,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咬了咬牙,重重点头:“我等你回来!”
凌云看着他钻入地窖,将木板重新盖好,又拖过几个破烂木箱稍作掩饰。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势,眼神却愈发锐利。
他没有从仓库正门离开,而是从屋顶一个更大的破洞悄无声息地翻出,利用仓库高大的屋顶和附近杂乱建筑的阴影,如同狸猫般潜行,朝着东南方向的“福运”货栈迂回靠近。
白天的码头区比夜晚更加喧嚣,但也提供了更多的掩护。凌云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巧妙地利用人流、货物堆和建筑物的遮挡,一点点接近目标。
他并没有直接潜入货栈,那太过冒险。他在货栈斜对面一间生意冷清的茶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隐蔽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目光却始终锁定着对面的“福运”货栈。
时间一点点过去,货栈大门紧闭,偶尔有人进出,都是寻常力夫打扮,但凌云锐利的目光却能捕捉到他们行走间异于常人的沉稳步伐和警惕的眼神。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够确认里面情况,甚至获取更多信息的机会。
黄昏时分,机会终于来了。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商行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两个随从,来到了福运货栈门口,敲响了门。门开了一条缝,交谈几句后,那管事模样的男人被放了进去,两个随从则留在门外等候。
凌云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随从腰间鼓囊囊的褡裢上,那形状,不像是银钱,倒像是……信匣?
他心中一动,放下几个铜板,起身离开茶馆。他没有再回仓库的方向,而是如同鬼魅般,追上了那个管事离开后、正绕向货栈后方小巷似乎要去解手的随从。
小巷僻静无人。凌云如同阴影般从后面贴近,在那随从反应过来之前,一手捂住他的口鼻,另一手并指如剑,精准击中其颈侧穴位。随从闷哼一声,软软倒下。
凌云迅速将其拖到垃圾堆后,飞快地搜查。果然,从褡裢里摸出一个密封的铜管信匣,上面没有任何标记。他尝试打开,信匣结构精巧,强行破坏会触发自毁装置。
凌云略一思索,将信匣收起。又从那随从身上搜出几块碎银和一块出入某家商号的腰牌。他记下腰牌上的信息,然后将随从的外衣剥下,与旁边垃圾堆里捡到的一套破烂衣服对调,又往其脸上抹了些污泥,使其看起来像个醉倒的乞丐。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离开小巷,重新融入街道的人流。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回到仓库,天色已近全黑。凌云用特定的节奏敲击木板,地窖门从里面打开,宇文默焦急的脸露了出来。
“怎么样?”
凌云将那个铜管信匣扔给他。“认识这种信匣吗?”
宇文默接过信匣,仔细查看,脸色蓦地一变:“这是……北狄军中传递密令用的‘狼吻匣’!只有千夫长以上的将领才有资格使用!这上面的暗扣纹路……是左贤王麾下独有的!”
狼吻匣!左贤王!
线索的铁链,终于扣上了最关键的一环。三皇子府、永昌典当行、鬼手张、青狼刺青、狼吻匣……一条清晰的暗线,指向了北狄左贤王与大炎三皇子的隐秘勾结。
凌云的眼神冰冷。猎物已经浮出水面,那么,猎杀的时刻,也该由他来定了。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看来,得给我们的‘朋友’,送一份大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