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的余温还萦绕在殿内，暖香混着案头清雅的安神香，漫出几分安逸。
萧景琰踏着缓步，依着他往日的习惯，走到柳嫣然宫中那架雕花木书架前。
架上的书册打理得整齐，书页上还残留着新墨的香味，他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最终抽出一本诗集，寻了窗边铺着软垫的罗汉榻坐下。
窗外夜色渐浓，宫灯被宫人燃得透亮，暖黄的光晕洒在书页上，萧景琰垂眸静读，翻页的动作轻缓，周身透着一股沉静的气场。
柳嫣然就坐在不远处的绣凳上，手里捏着一方绣帕，却始终没什么动作，目光直直的看着皇上，那道目光太过执着，像春日里暖得有些灼人的日光，黏在他身上，想忽略都难。
萧景琰终是没法再沉下心，缓缓合上书本，抬眸看向柳嫣然。
他目光平静，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却分明是在示意她有话便说。
柳嫣然像是得了许可，眼睛瞬间亮了亮，连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到榻边不远处，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陛下今日处理了一天朝政，累不累？”见萧景琰没立刻应声，她又连忙补充，“方才小厨房温了莲子羹，陛下要不要尝尝？”话音刚落，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还有新沏的雨前龙井，晾得刚好不烫嘴，陛下渴不渴，要不要喝口茶？”
她一连串的问话像檐下的雨珠，噼里啪啦落下来，带着几分雀跃的急切。
萧景琰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丝浅淡的倦意，却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回复：“不累。”“莲子羹不必了。”“不渴，不用喝茶。”末了，实在没法适应这过分热切的注视，又补了一句，“你安静一些便好。”
“哦。”柳嫣然的脸颊微微垮下来，扁了扁嘴，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也黯淡了几分，乖乖地应了一声，转身坐回绣凳上，却还是没忍住，时不时用余光瞟向他。
萧景琰重新拿起书，翻到刚才的页码，试图找回方才的心境。
可不过片刻，那道目光又缠了上来，比先前更甚，带着几分灼灼的期待，仿佛他身上有什么稀世珍宝。
这般一来二去，实在没法安心读书。萧景琰索性合上书，起身将书放回书架，转身面向柳嫣然。
他身姿挺拔，玄色常服上绣着暗纹，在灯火下更显沉稳。
柳嫣然也跟着站起身，却没再像方才那样追问，只是仰着小脸，一双晶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娇憨，像只盼着主人垂怜的小兽。
萧景琰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被打扰而起的不耐，竟悄悄消散了。
他暗自思忖：对着这样一双澄澈又带着几分依赖的眸子，只怕任谁也真的生不起气来。
可他与柳嫣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人实在不熟，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共同话题。
沉默在殿内蔓延，带着几分微妙的尴尬。
萧景琰沉吟片刻，终究是先开了口，语气尽量温和：“入宫这些时日，可还适应？”
按说寻常宫妃听到这话，大多会顺着话头答一句“一切都好，谢陛下关怀”，嘴巧些的，还会趁机说几件入宫后的趣事，或是提一提宫里的景致，总能逗得人舒心。
可柳嫣然却截然不同，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由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语速也快了几分。
“陛下不知道，臣妾刚入宫那天，心里又紧张又忐忑，坐着轿辇穿过一道道宫门，只觉得这宫墙又高又厚。”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入宫时的心情，说到储秀宫院子里的地砖，“一下雨那些地砖就滑溜溜的，臣妾头几日还差点滑倒呢。”
又说到储秀宫门前的那棵老柳树，“春日里发芽的时候，枝条软乎乎的，风一吹就晃，可好看了。”
接着又提起御膳房新制的点心，“昨日吃了一种枣泥糕，甜而不腻，臣妾还想再尝尝呢。”
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宫妃相处上。她掰着手指头，一一数来：“皇后娘娘性子温和，对臣妾很是照顾，是真心待臣妾好的；容嫔看着冷淡，其实人不坏，还送了臣妾一盒胭脂；张佳人就不一样了，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总爱说人闲话；还有陈才人，见面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一看就不喜欢臣妾……”
她喋喋不休，把宫里的人际关系分得明明白白，面和心和的、面不和心和的、面和心不和的、面不和心不和的，一一细说，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没落下。
萧景琰越听头越疼，只觉得耳边像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作响，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比朝堂上的纷争更让他心烦。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汪公公，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示意。
汪公公跟着萧景琰多年，最是会看眼色，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陛下，夜色已深，养心殿还有不少奏折等着您批阅呢，可不能耽搁了。”
这话像是一道开关，柳嫣然立时停住了话头，脸上的雀跃也僵住了。
萧景琰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连忙顺着话头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急切：“倒是差点忘了正事。”
他刚转身要走，身后就传来柳嫣然带着几分委屈的声音，软软糯糯的：“陛下今夜……不留在储秀宫吗？”
萧景琰脚步一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得更厉害了。
他回过头，看着柳嫣然委屈巴巴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嘴角向下撇着，实在没法硬起心肠，只好放柔了语气安抚：“朕还有奏折要批，国事为重，改日再来看你。”
听到“改日再来看你”几个字，柳嫣然脸上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喜，她连忙追问：“那陛下明日还来吗？”
萧景琰还没来得及接话，柳嫣然没等他准话，就已经自顾自地做起了安排，语气带着几分雀跃的期待：“那陛下明日过来前，一定要把奏折都批完呀，这样就能多陪臣妾说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