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后勤部,炊事班大院。
几口直径一米的大铁锅一字排开,锅底的煤火舔着锅底,热浪滚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大白菜炖粉条和陈年老醋混合的味道,那是部队大锅饭特有的气息。
苏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腰间系着洁白的围裙,头发利落地盘在脑后,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她站在那个据说有三十年掌勺经验的炊事班班长——牛大山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牛大山五十来岁,一脸横肉,围裙上满是油渍,手里拎着把半米长的大铁勺,那是他的“尚方宝剑”。他斜睨着苏瑶,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像头护食的老狮子。
“路团长家属,不是我不给王部长面子。”
牛大山把大铁勺往锅沿上一磕,“当”的一声脆响,“我听说了你的茶叶蛋,味儿是霸道,可那是小锅慢炖出来的精细活儿。咱们这是几千人的大锅饭,一锅就得喂饱一个营!你那套要是搬过来,费时费工,成本要翻天!
战士们打仗,要的是实在,是顶饿,不是吃个花里胡哨的味儿!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懂什么叫‘锅气’,懂什么叫‘猛火足料’吗?到时候你这套行不通,浪费了东西,耽误了大事,这责任谁来担?”
周围几个帮厨的小战士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眼神却在苏瑶身上打转。
漂亮是真漂亮,可这娇滴滴的样子,能颠得动这几十斤重的大铁锅?
王部长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端着茶缸子,没说话,显然是想看看这苏瑶到底是不是真金不怕火炼。
苏瑶没恼,反倒笑了。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在那个满是油垢的灶台上轻轻抹了一下,看了看指尖,语气不疾不徐:“牛班长说得对,大锅饭讲究的是‘力’和‘火’。不过,咱们这次是要做野战干粮,战士们背着几十斤装备急行军,嘴里要是没点滋味,哪来的力气冲锋?”
她说着,也不看牛大山那黑如锅底的脸,径直走到案板前。
“大料、桂皮、香叶、小茴香……还有,把你们库房里那个陈年的普洱茶饼拿来。”苏瑶声音清脆,指令清晰。
“茶饼?那可是首长待客用的!”一个小战士下意识地反驳。
“拿来!”王部长突然开了口,“既然让苏同志做技术指导,一切听她的。”
小战士一溜烟跑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成了苏瑶的个人秀。
她没有去抡那口大铁锅,而是让人搬来了一口大缸。鸡蛋洗净,不煮,直接生着码进缸里。
然后,起锅烧水。
所有的香料并没有直接下锅,而是被她用纱布包好,先用温水泡发,激出香味,再入沸水。普洱茶饼被掰碎,和着炒得焦黄的冰糖色一同滚入水中。
最关键的一步,苏瑶趁着水汽蒸腾,没人注意的瞬间,指尖轻弹,几滴灵泉水融入了那褐红色的汤汁中。
“轰——”
原本只是普通的卤香味,在这一瞬间仿佛产生了化学反应。
一股子霸道、醇厚、带着微微焦糖和茶香的浓郁气息,像是长了腿一样,瞬间占领了整个炊事班大院,甚至把那股常年散不去的白菜粉条味儿都给镇压了下去。
牛大山正想说点什么,那股香味却越来越烈,他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握着大勺的手紧了紧。
那复杂的滋味在他舌尖炸开,他几十年颠勺的经验告诉他,这汤里至少有十几种料,而且配比刁钻到了极点。这……这根本不是一个黄毛丫头能调出来的味儿!
苏瑶关火,把滚烫的卤汤直接倒入装满生鸡蛋的大缸里,然后盖上盖子,用黄泥封口。
“这是……”牛大山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语气里的傲慢少了一半。
“闷卤法。”苏瑶拍了拍手上的灰,神色淡淡,“鸡蛋煮久了蛋黄发黑,口感发干,战士们吃了噎嗓子。这样闷熟的蛋,嫩如豆腐,味入骨髓,放个三五天不坏。”
王部长走上前,虽然还没吃到嘴,但光闻这味儿,心里就有了底。他看苏瑶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和郑重。
“苏瑶同志,如果不嫌弃,这次拉练结束后,我想请你给咱们炊事班办个培训班,讲讲这怎么把‘粗粮细作’。”王部长这是抛出了橄榄枝。
“为人民服务,应该的。”苏瑶不卑不亢地应下。
牛大山在旁边憋了半天,终于红着老脸,从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给路远,闷声闷气地说:“路团长,你这媳妇儿……对‘味儿’的讲究,邪乎。我老牛玩了一辈子勺,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路远没接烟,只是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苏瑶往自己身后拉了半分,隔开了牛大山探究的视线。他看着那个在灶台前神采飞扬的小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藏不住的骄傲弧度,淡淡回了句:“那是自然,我挑的。”
……
出了军营,天色已近黄昏。
路远推着二八大杠,苏瑶坐在后座上,手里还拎着王部长特批的一兜子苹果。
“今天牛大山没难为你吧?”路远明知故问,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苏瑶轻哼一声,把头靠在路远宽阔的后背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要是搞技术的,就没有不服硬道理的。我要是连个鸡蛋都煮不明白,以后怎么开大饭店养你?”
路远低笑一声,胸腔震动,震得苏瑶脸颊发麻。
“行,那我等着吃软饭的那天。”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气氛甜得腻人。
刚进大杂院的胡同口,苏瑶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人。
不再是时髦的风衣,也不再是高跟鞋。白露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工装外套,头发剪短了,剪成了那种最普通的“革命头”,脸上没有化妆,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和憔悴。
她手里提着一个用蓝布盖着的竹篮子,正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像一只被暴雨淋透了的鹌鹑。
看见路远和苏瑶回来,白露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把篮子藏到身后。
周围大妈们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看向苏瑶和路远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探究和不赞同。
白露这才走上前,眼圈红红的,声音沙哑又卑微:“路远哥……苏……苏瑶姐……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想为我以前做的错事赎罪……”
她的声音沙哑,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要是换个不了解内情的人来,准以为是苏瑶这俩口子欺负了她。
路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连车都没停,长腿一跨就要进院子。
“路远哥!等等!”
白露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猛地冲过来,挡在了自行车前。
“吱——”
路远猛地捏住刹车,车轮在离白露膝盖不到两公分的地方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