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船队沿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过黄河,越淮安,经扬州,入长江,一路顺畅。
终于在张承禄同知的一路关照下,在一个天色将暮的傍晚,缓缓靠上了常州府武进县的西仓码头。
西仓码头作为漕粮重地,规模远比小滩镇更为宏大。无数漕船在此装卸货物,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即便入夜亦是一片繁忙景象。
卢象关与张承禄郑重告别,再次感谢他一路上的照拂,并承诺一旦回到宜兴安顿好,便会立即着手准备样品前来拜会。
张承禄亦是笑容满面,亲自将卢象关等人送至船下,目送他们汇入码头上川流不息的人流。
离家数月,重返故土,虽是熟悉的江南水乡景致,但卢象关的心境已与离开时大不相同。
肩上承载的,不再仅仅是个人的生计,更有北地万千饥民的希望与堂兄卢象升的殷殷重托。
他没有在西仓过多停留,立刻雇了两辆马车,一行人趁着夜色,马不停蹄地赶往宜兴县城。
一路闷头赶路,终于在日到中午之后,抵达宜兴县城,卢象关、卢象群先去了位于城中心的“环球洋行”宜兴总店。
店铺依旧是那般客流不息,玻璃橱窗光洁如新,店内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
掌柜的见到许久未见的卢象关和卢象群归来,又惊又喜,连忙将二人请入内室奉茶,详细禀报这数月来的经营状况。
“关少爷,群少爷,您几位可算回来了!”
掌柜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托小姐和各位东家的福,咱们洋行的生意一直很稳当,甚至比刚开业时还要好些。主要是咱们的货品新奇,独此一家,那些老主顾认准了咱们的牌子。
雯小姐时常过来巡查,根据销售情况适时补充货品,还会调整一些摆设,或是引入些小件的新奇玩意儿,总能保持住店铺的新鲜劲儿。”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自豪道:“而且,按照晓雯小姐的吩咐,咱们在城西街盘下了一处不小的铺面,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装修,估摸着下月初就能开张,那可是咱们在宜兴县城的第二家分号了!”
听闻生意蒸蒸日上,甚至已经开始扩张,卢象关心中大定。卢晓雯独当一面的能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
他勉励了掌柜几句,未作过多停留,便与卢象群等人雇了马车,直奔张渚镇而去。
到达镇上的卢府,拜见叔父卢国霖。
此时已是下午,卢象观、卢象晋两个小子早已去了县学堂,他们平时都寄宿在县学堂,学堂放假才会回家。
府中只有卢国霖与夫人李氏。李氏见到风尘仆仆、明显黑瘦了不少的卢象关和卢象群,眼圈立刻就红了,拉着两人的手不住念叨:“瘦了,也黑了,北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卢象关心中温暖,连忙宽慰。他先向卢国霖详细禀报了粮种运抵、实验田大获成功之事,尤其强调了那亩产近一千五百斤的震撼数字,并将卢象升的家信和捎带的一些北地土仪呈上。
卢国霖听完,抚着胡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欣慰:“好!好!太好了!象升做得对,你们也辛苦了!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大事!我卢家能在此中略尽绵薄之力,与有荣焉!”
他反复看着卢象升的信,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然而,当卢象关有些艰难地提起,卢象石、卢象远等大部分族中子弟选择留在了大名府军营,意图在未来的乱世中搏取功名时,厅内的气氛稍稍凝滞了一下。
卢象关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向这些子弟的父母交代。
卢国霖沉默片刻,长叹一声,神色转为肃然:“痴儿……乱世功名,岂是易与?刀剑无眼啊……”
他摆了摆手,语气坚定起来,“不过,既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男儿志在四方,也由得他们。
此事,你不必为难,由我出面,向他们家中父母分说。卢家的儿郎,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既选了这条路,便要承担得起!”
听到叔父如此深明大义,卢象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感激道:“多谢叔父体谅!”
在卢府用了些茶点,稍事休息后,卢象关和卢象群等便辞别卢国霖夫妇,乘上马车,赶往最终的目的地——茗岭村。
马车先送卢象文等人到各自家门口,被久别重逢的父母亲人欢天喜地的迎入家门。
送完几人后,马车在继续在熟悉的乡间土路上颠簸,越是靠近村尾自家那片宅院,卢象关和卢象群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
当马车转过最后一个弯,那片熟悉的宅基地映入眼帘时,两人几乎同时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记忆中那带着旧式院墙、三间青砖瓦房的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用青砖垒砌、高大结实的崭新院墙!院墙围出的范围比原先扩大了数倍,墙体高耸,气象森严。
院墙后方,更能看到一幢异常高大的建筑轮廓,那显然不是民居,而更像……仓库?
最令人咋舌的是那院门,竟是两扇对开的厚重铁门,宽度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驶入!
“这……这是我们家?”
卢象群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卢象关也是心头巨震,一种陌生而又隐隐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茫然。
马车夫在卢象关的示意下停在远处,两人跳下马车,几乎是跑着冲到了那巨大的仓库式建筑前。
仓库正面是两扇紧闭的、刷着暗红色漆的巨大铁门,严丝合缝,透着一股冷硬工业风,与周围田园牧歌般的景致格格不入。
卢象关凑到门缝边向内窥视,隐约能看到高墙内院子的地面平整夯实,墙角还停着自家的那辆新买马车。
家还在,但模样全变了!两人一时心乱如麻,种种猜测掠过心头。
卢象群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上前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铁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谁呀?”门内传来一个熟悉而略带警惕的声音。
是父亲(叔父)卢国强!
听到这声音,两人悬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和安全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