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日,宜兴城外,漕运码头。
初升的朝阳将金光洒在浑浊的河面上,大小漕船、客舟鳞次栉比,桅杆如林。
卢家的船队——三艘中型漕船已装载完毕,除了明面上运往北地的粮食,底层舱室则满载着真正重要的粮种和部分后世物资。
卢象关、卢象群身着利落的劲装,外罩寻常布衣,精神抖擞地立于码头之上。
身后,卢象远、卢象峰等十几名族中子弟,同样装束整齐,神情中混合着紧张、兴奋与一丝离家的愁绪,目光却大多坚定。
码头空地上,送行的人群熙熙攘攘。
卢国霖携夫人李氏亲至,卢国强、蔡氏、卢小燕一家、卢晓雯,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和众多亲属皆在。小象清被蔡氏牵着,踮着脚尖努力张望。
卢国霖面色凝重,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封郑重卷好的文书,递给卢象关:
“象关,此乃象升随信寄回、加盖了大名府官印的押粮文书。有此文书在,沿途漕关查验可省去诸多麻烦。
此去千里,关山重重,定要加倍小心。我等在此,盼你与象群,及诸位子弟,平安归来!”
“谢叔父!侄儿定不负所托,必当谨慎行事,将粮种平安送至象升兄长处!”
卢象关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文书,小心收入怀中。
卢国强上前,用力拍了拍儿子卢象群和侄子卢象关的肩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都……好好的!”
蔡氏和卢小燕早已眼泛泪光,不住叮嘱“吃饱穿暖”、“遇事莫强出头”。
卢晓雯走到卢象关面前,低声道:“哥,家里和公司这边有我,放心。一切顺利!”
李氏则拉着卢象群,又看了看卢象关,叹息道:“你们都要平安回来。不然,我可没法跟你们爹娘交代……”
其他族中子弟也纷纷与家人话别,嘱咐声、抽泣声、鼓励声响成一片。
时辰已到,卢象关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抱拳朗声道:“诸位长辈、亲人,请留步!我等就此别过!”
他转身,面对整装待发的船队和子弟,声音陡然提高,清晰有力地吐出四个字:
“上船,启航!”
令下,众人纷纷最后挥手,转身开始有序登船。
族中子弟卢象远指挥着弓手小队率先登船检查货物固定情况;卢象峰则灵巧地跳上船帮,协助水手解开部分缆绳;卢象明则拿着清单,在跳板旁做最后的人员和装备清点。
缆绳收起,跳板撤去。船工们撑开长篙,船帆在微风中缓缓调整角度。两艘漕船缓缓离开码头,驶向河道中央。
码头上,送行的人群用力挥舞着手臂,呼喊声此起彼伏。
卢象关和卢象群站在船尾,同样用力挥手,直到亲人的身影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模糊。
小象清清脆的“大哥、象关阿兄早点回来!”的喊声,似乎还隐约可闻。
船队顺着水流,逐渐加速,汇入京杭大运河上,南来北往、千帆竞渡的庞大船流之中,向着北方,坚定驶去。
船队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京杭大运河上。
初次远离家乡的年轻子弟们,最初的离愁很快便被这千里漕河的壮观景象所冲淡。
河道上,漕船、官船、客舟、商船、渔船……各式船只首尾相接,帆影蔽日,仿佛一条流动的街市。
两岸时而出现繁华的市镇,码头林立,人烟稠密;时而又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沃野,水网密布;偶尔还能见到巡逻的小型官船,船头飘扬着大明的旗帜。
白日行船,卢象群主要负责与水手头领沟通航线、停靠事宜,并督促子弟们训练配合,熟悉现代防具。
卢象关则更多时间待在舱内,与卢象明一起核对文书,研究卢象升寄来的简陋地图,与后世地图进行比对,推测可能遇到的状况。
卢象峰充分发挥了他机灵和善于交际的特点,很快便与船上的老水手混熟,从他们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运河沿途风土人情、关卡规矩乃至道听途说的各路消息,回来一一向卢象关汇报。
“关哥,听那老船工说,过了淮安府,北边的情形就有些不一样了。运河上讨生活的帮派多了,偶尔还能听说有水匪出没,不过大多不敢动官家和有大队护卫的漕船。”卢象峰压低声音报告。
卢象关点点头,这与他了解的历史和卢象升信中的提醒相符。崇祯年间,北方局势日益糜烂,流民渐增,运河沿线也远非太平之地。
夜晚停泊,多选择在官方设立的漕运码头或较大的市镇附近,这些地方通常有官兵驻守,相对安全。
泊船后,卢象关会安排卢象远带着几个可靠子弟,对复合弓维护保养,复习瞄准技巧,只是不敢真个放箭。
夜视镜也会在夜深人静时,由核心几人轮流在舱窗口小心尝试,熟悉其使用,惊叹于其在黑夜中带来的巨大优势。
航程并非一帆风顺。数日后,船队遇到了第一次漕关稽查。
当穿着号衣的税吏带着几名兵丁登上船舷时,年轻子弟们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卢象关镇定自若,迎上前去,不卑不亢地递上卢象升的那份押粮文书。
税吏仔细查验了官印和文书内容,又看了看船上明显是护卫打扮、神情精悍的卢家子弟,态度缓和了不少。
简单询问了目的地和货物种类,又下到舱底粗略看了一眼那些装粮的麻袋包,便挥手放行,甚至还好心提醒了一句:“前面快到邵伯湖了,水道复杂,客官小心些。”
虚惊一场,却也给众人提了醒。卢象关借此机会,再次强调谨慎的重要性,要求众人时刻保持警惕,但外表上要显得从容自然,以免引人怀疑。
船队继续北上,越过长江,经淮安,入黄河,当时黄河夺淮入海,运河与之交汇,再转入泗水、卫河航道。
越是往北,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与江南水乡迥异的、更为粗粝和紧张的气息。
沿岸的村落有时显得破败,田地也偶见荒芜,与南方“苏湖熟,天下足”的富庶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能看到零星拖家带口、沿河乞讨的流民。
这一切,都让卢象关和卢象群的心情愈发沉重。他们知道,目的地大名府,正处于未来动荡的核心区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