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西南面的窗口挂着的银铃铛随风晃动。
庹纮觉着浑身发热,猛地睁开眼睛,只是眼前一片黑暗,耳畔突然间传来一阵美妙的旋律,那是叶阳柔曼时常哼唱的一首歌谣。
“你终于醒来了?!”妇人见庹纮起身,甚觉诧异。
“什么意思?我这是睡着了?”
妇人说道:“那天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钟声,你突然倒下,很快就没了气息,没了心跳,仿佛与猝死无异,这其间又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但不能以常识来判断,况且我根本无法靠近你,你的身体周边犹如有层肉眼不可见的结界。”
“我睡了多久呢?”庹纮假装失忆,试图从妇人口中套出一些话来。
“四天三夜。”妇人觉着庹纮身上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却不知如何应付,连忙转移话题:“还好这几日没给它们发现,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哦,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是你……也许是我多虑了。”庹纮急忙从床榻下了来,见妇人这般泰然自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做。”
“没关系!想必你这些天躲避兽潮伏击,神劳形瘁,况且现在醒来了,也该恢复些许精力了。”妇人含喜微笑,窃视流眄,同时到一楼客厅冰柜找来许多食物,“你一定很饿了,先吃点东西。”
庹纮自然饥肠辘辘,不上刻工夫,狼吞虎咽,吃个精光。
“抱歉,我昨日听见你梦呓,口中重复念着叶阳柔曼的名儿?难道她是你一直在找的人?”
“她来了?”
妇人摇摇头。
庹纮道:“那天我混入圣杯并伺机破坏核心枢纽,逃离时无意间触发其防御机制,后来被殖装队伍一路追杀,正值我奄奄一息之时,兽潮通过血腥味找到了我的藏身之所,恰逢这危难关头,有个小女孩挺身而出,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一见如故,她把她的故事毫不保留的与我分享,我也一样。也不知道圣杯核心哪来的情报,猫头坡幸存者基地被殖装诛锄异己,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后来在马口莲殡仪馆附近再次遇见她,才懂得珍惜彼此,我们曾经多次躲过圣杯的清洗活动,只是在最近一次找寻食物的过程中发生意外,她又一次不知所踪。”
“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存活,尽管灾变致使人口骤减,也不排除其他坏人对弱势群体虎视眈眈,何况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怀疑自己?”
“你怀疑我害了她,又故意伪造一系列谎言欺瞒你?”
妇人叹道:“庹大夫,你可能误会我了。我不会平白无故的诬陷他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小女孩是敌人设置的幻境?”
“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我可没跟你讲。”
“那天我醒来时,无意间发觉自己多了一些特异功能,你有你的金刚不坏术,同样,我也有我的精神念力,我能读懂人心。”
“读心术……难道说你也是……”庹纮匆匆一瞥,却不见对方的手腕有任何烧灼的疤痕,也没有奇怪的首饰,只是她的左手无名指有指环印痕。
妇人面带微笑道:“在我们没有脱离苦海之前,请你务必放下心中杂念。”
“啊?”庹纮觉着妇人话中带话,怀疑对方看懂了他的心理活动,不禁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支支吾吾的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有做。”
“你能静下心来做好一件事,难保哪一天敌人不会暗地里破坏你的防御机制,使你乱了心性。”
“唉,做好一件事情的确很不容易,但是我坚持好多年了,我感觉我离当初那个梦想越来越远了。”
“所以,请你不要气馁,希望你好好的加油,总有一天,你会实现那个属于你自己的梦想!”
“叶阳柔曼也这么说,她是一个早产儿,因患先天性放射性疾病住进重症监护室,身子骨儿向来孱弱,哪怕她现在脱离生命危险,与常人无异,但是我很担心有人陷害她。”
“假设你说的叶阳柔曼是真实存在的人类,但凡她在这场灾难中幸存,纵使你和她相遇,多半是圣杯搞的鬼。”
“难道说我被人骗了?”
“也不完全是,大概率就是敌人诱发了你心中的某种念想。”
“嗯,你也是敌人在我现实中虚设的游戏角色?”
“我虽有个孩子,你也是知道的,至少现在我有个落脚处,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
“如果我们永远被困在这座城,不知道明日是晴天,或是雨天。”
“自从灾变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过蓝天白云,敢情这雨水下了好久好久。”
“我不能呆在这儿。因为我本人就是一个灾星,跟我在一起的人都会遭遇不测,我不希望你某个时候突然……”
未等庹纮把话说完,妇人忽然走过来,搂住他并献上深情的一吻,那一刻,仿佛时间蓦然停止了流动。
“处这乱世,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再也不会感到孤单寂寞,我会一直陪着你。”
庹纮害怕妇人使美人计诱惑他犯罪,便退了几步,规劝对方勿忘三纲五常,切不可为了一己之私而成众矢之的。
哪承想,妇人噗嗤一笑,理直气壮的引用现代独立女性主义的成功案例反驳他,义正词严的抨击大男子主义。
“这世道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封建时代,男人能做的,女人也能做,男人做不到的,女人同样能做到。”
“就算叶阳柔曼是你的红颜知己,但是敌人恰好利用人性的弱点慢慢的侵蚀你,甚至迫使你走上极端道路。”
庹纮道:“我又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男人,倘若你有心离间我与叶阳柔曼的纯洁友谊,请你不要再做无用功!我承诺要带着她离开这座城,找寻她的家人。”
妇人听见这话,心里有些不忿,寻思着如何使他改变心意。尽管妇人有特异功能,却不擅长武术,急需一个足智多谋的男人替她扫清前方的障碍。
正值这时候,不远处的山头遽然响起巨大的爆炸声,须臾,窗扇玻璃破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兽特有的炙热的血腥味。
“看来咱高枕无忧的好日子到头了。”妇人说着,同时往窗外瞄了一眼。
“难道我们就这样逃跑?”
“敌人有备而来,但愿你我一样活着离开。”妇人却躬身钻进狭窄的衣柜里,不忘回头说:“再犹豫不决,我也救不了你。”
那衣柜通体由赤铜浇铸而成,虽然空间狭窄,其实大有乾坤,东面有隐藏门,连接地下室。
眨眼之间,地面建筑皆是残垣断壁,殖装率部清扫战场。
据妇人解释,此处曾是抗战时期的防空洞,后被人们遗弃,家族长辈居安思危,坚持自费补葺洞内设施,几十年如一日,却不料遭遇灾变,族人却不知所踪。
“这儿的可使用面积仅有两万多平方尺,共计六层,别看它环境阴暗,不乏各种设施。”
“没想到小小的蕤州县竟有这般风水宝地,莫非你祖上有个未卜先知的隐世仙人?”
妇人笑道:“修仙小说看多了吧你?这是科技战争年代遗留的产物,可不是什么渡劫飞升的修道阵地哟!你还是快快向昊天金阙上帝祈祷平安吧!”
地下一层廊道两旁分别记录了抗战时期的倭寇轰炸事件,那一年崇真总会在教堂钟楼高挂白底红十字旗帜以示中立而幸免于难,每日有数百居民涌入,右侧开端石匾刻有“县城传教点三八一二防空洞”楷体字样。破四旧运动之前,当局高度重视防空洞战后改造,强制保留两个房间作为县级抗战史料研究室,四面墙壁挂满了当时教会医院德籍记者冒死拍摄的珍贵照片,极具文物科研价值和重大历史意义,也时刻警戒后人不忘国耻。
“还记得当时萝卜头是如何对待我们祖先(萝卜头指炎黄种族在二战前后对倭寇侵略者的一种差别用语,尤其是香江沦陷前在交州郡一带流行)?”
“每个炎黄子孙都不能忘记的历史伤痕。真希望这场灾变发生在萝卜头那儿。最好让他们统统绝种。”
“没错!我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沉湎过去,应该昂首挺胸,勇敢面对困境,团结一心,早点把敌人赶出家门。莫让先祖空余恨哪……”
正当妇人慷慨激昂的向庹纮灌输励志语录的时候,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靓女,咸丰年前的事,不提也罢。眼下咱俩是不是该好好检查一下这个防空洞?”
殊不知那妇人听到“靓女”二字便迷失自我,喃喃细语:“你真讨厌啊,好久没人这样称呼我了,现在我孩儿都快上中学了。我真的还这么年轻啊?不过说实话,上学那会儿真的有好多帅小伙写情书追求我。”
“你也没差我几岁,叫你一声靓女也是理所当然的,万一口误叫错称谓,你不得给我一顿烤猪头皮啊?”
“莫惊,不管你叫我靓女也好,师奶也罢,总之,我就是我。”
妇人领庹纮熟悉防空洞每一层构造,又在计算机室调度地表实时监控摄像,确保殖装或异兽没有攻击防空洞出入口。
“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儿?”
“你有办法解决它们?”
庹纮摇了摇头。
“这儿的储粮仓可足够供给我们超过二十年的生理需求。”
“二十年?我一个月也等不了。你不会在这儿等死吧?”庹纮显然不愿意听到这些话,但敌人无时无刻不在窥视他的行踪。
“你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像你这般有志青年,应该走向更加辽阔的舞台,展现你的才华,并非我那样早早成家立业,有了孩子之后,我都慢慢忘记了当初的理想。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有些人天赋异禀,走着走着就实现了;而有些人却没有背景与资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或者按照长辈的指引方向前行,一辈子默默无闻,生老病死,皆为凡尘。”
庹纮义愤填膺地说道:“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你我有梦想又如何,照样面对现实。梦想终究是富人的玩具,而我们的梦想就是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生活。说好听点儿,叫做自食其力,难听的话就是给资本家打工的,老百姓忙忙碌碌的苦了半辈子,身上的血汗钱还不够给资本家塞牙缝。”
“至少现在你还在坚持。”
庹纮叹道:“算了吧,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有没有梦想都无所谓啦,得过且过吧!”
蕤州县城北。某烧烤大排档。
曾文殊一人在角落里安静的吃着干炒牛河。
“这块地儿人多眼杂,难道你不怕走漏风声么?”一个黑衣人忽然坐对面,低声说道。
“别怕,这会儿他们不敢乱来。总比咱俩偷偷摸摸的谈话更加安全。况且当局狼狈为奸,监控无孔不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眼下局势不明朗,况且又有第三方势力干涉,想要把那群贪官污吏一锅端,即便你我二人联手,未必能完成任务。”
“鼹鼠,你应该明白上面指示要彻底清除污垢,哪怕咱们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传闻玉瓜村残疾人与精神病院院长昨夜死了,是你做的吗?”
“恐怕另有其人。”曾文殊说完,又拿起一串烤羊肉往嘴里塞。
“萧德施认定你是上面派来的唯一专员,留你性命,限制你人身自由,也是做给上面看的。”
曾文殊无奈的笑了笑:“呵呵,真的要感谢他们不杀之恩,那件事情惊动了蕤州县神秘的十五家族代表,我想那家医院极有可能是他们不敢公开的秘密。你有时间托人探询一番。”
黑衣人以食指轻叩桌面二下,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走了。
此时大排档门口悬挂的大声公重复念着:“快来啊!某某烧烤店新品上市,消费满九十元再送本店优惠券一张。”
“这味儿真够地道啊,事头婆明明可以靠脸蛋儿吃饭,非要开大排档卖烤肉,真可惜那纤纤玉手。”
曾文殊吃完烤肉,抬头看了一眼在柴火炉旁忙碌不停的女子,一手撂下一张百元大钞,转身钻入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