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工作室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照得明亮而温暖。
苏清弦正和助理小杨核对下一期视频的最终脚本，手边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花茶，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透着忙碌而充实的气息。
前台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小杨接起后，脸上露出一丝诧异，随即用手捂住话筒，转向苏清弦，压低声音：
“清弦姐，外面……有一位姓苏的女士想见您，她说她叫苏宁。”
“苏宁？”苏清弦微微蹙眉，在记忆里快速搜索着。合作方里似乎没有这个名字，粉丝或者潜在客户？听起来像是个中年女性的名字。她今天并没有预约。
“有预约吗？”她问。
小杨摇头：“没有。但她说……是陈岚陈总介绍她过来看看的。”
陈岚介绍来的？苏清弦心下一动。
自从苏砚开始接触那个“未来种子”计划，她和陈岚之间的联系就多了些，多是关于苏砚的学习进展。
陈岚偶尔也会对她的科普工作室表示出兴趣，说有机会介绍些人脉资源。
看来，这位苏宁女士，就是陈岚介绍的“资源”之一了。
虽然对方没有预约，但考虑到陈岚的面子，苏清弦还是点了点头：“请她进来吧。”
小杨应声去引客。
苏清弦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端起花茶抿了一口，调整好接待客户时应有的职业微笑。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小杨侧身引着一位女士走了进来。
苏清弦抬眸望去。
进来的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女士。
衣着简约而有质感，一件浅灰色的羊绒针织长裙，外搭一件米白色风衣，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
她的头发挽成一个低髻，几缕银丝夹杂在乌发中，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增添了几分历经世事的优雅与从容。
她的面容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轮廓，只是眼角唇边刻着细密的皱纹，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克制与审慎。
不知为何，在目光相接的瞬间，苏清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刺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悸动悄然蔓延开。
这位女士的身上，有一种让她感到奇异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气息。
她站起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迎了上去：“苏女士，您好，我是苏清弦。欢迎您来。”
苏宁的脚步在距离苏清弦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牢牢地、几乎是贪婪地锁在苏清弦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端详，仿佛要将这张脸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心里。
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波澜——激动、愧疚、思念、小心翼翼……种种情绪交织，让她的呼吸都显得有些不易察觉的急促。
听到苏清弦的声音，她似乎才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极力压下眼底的汹涌，嘴角牵起一个略显僵硬却努力显得自然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苏……苏小姐，你好。冒昧打扰了。是陈岚告诉我你在这里，我正好在附近，就……就想着过来看看。”
她的措辞谨慎，甚至带着点客套的疏离，但那双眼睛，却始终无法从苏清弦身上移开。
“不打扰，您太客气了。陈总介绍来的，是我们的荣幸。”
苏清弦压下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热情地引着苏宁到会客区的沙发坐下，“小杨，泡两杯茶过来。”
“诶，好。”苏宁应着，目光却依旧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苏清弦的一举一动。看着她利落地收拾开沙发上的几本资料，看着她优雅地落座，姿态从容，眉眼间带着独立女性特有的干练与温柔。
这就是她的女儿。在她缺席的二十多年时光里，独自成长得如此出色、如此坚韧的女儿。
巨大的欣慰和更深沉的愧疚，像潮水般再次冲击着她的心房，让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苏女士是刚回国吗？听口音不太像本地人。”苏清弦接过小杨递来的茶，放在苏宁面前，随口找着话题，试图打破这种莫名有些凝滞的气氛。这位苏女士看她的眼神，实在太奇怪了，充满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情感。
“啊……是，是刚回来不久。”苏宁端起茶杯，借氤氲的热气掩饰着自己微红的眼眶，“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轻声问道，“苏小姐……一个人经营这个工作室，很不容易吧？”
“还好，慢慢就走上正轨了。”苏清弦笑了笑，语气轻松，带着点小小的自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再辛苦也觉得值得。”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苏宁喃喃着，目光柔和地看着苏清弦，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怜爱？
“你……你很优秀。陈岚也跟我夸过你，说你很有想法，也很坚强。”
苏清弦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更加疑惑。
这位苏女士，似乎对她……过于关注和了解了？陈岚到底跟她说了多少？
“苏女士过奖了。”她谦逊地回应，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方向，“您这次回来，是打算长住，还是……？”
“我……我还没有完全决定。”苏宁的目光微微游移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落回苏清弦脸上，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可能会……多待一段时间。毕竟，这里才是根。”
她说着，环顾了一下整洁明亮、充满创意的工作室环境，目光掠过墙上挂着的科普海报、书架上的专业书籍。
以及苏清弦办公桌上摆放着的一张三个孩子的合影（被她小心翼翼用相框挡着，只露出一点点边缘）。
“这里……很好。”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极力控制着，“很温馨，很有活力。能在这里工作，孩子们……一定也很为你骄傲。”
她提到了“孩子们”。
苏清弦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看向苏宁。
对方的目光也正落在那相框上，眼神复杂难辨。
一种荒谬的、却又无比清晰的预感，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骤然顶开了苏清弦心头的迷雾。
姓苏。
刚回国。
陈岚介绍。
看她时那无法掩饰的、沉甸甸的复杂眼神。
对“孩子们”下意识的关注……
一个被她刻意遗忘、或者说原主记忆里本就模糊不清的称呼，几乎要冲破喉咙——
妈妈？
不，不可能。
原主的母亲……不是早就……
可眼前这位女士身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那种血脉相连般的奇异牵引，又该如何解释？
苏清弦定定地看着苏宁，脸上的职业微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探究的、带着震惊和不确定的审视。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试图从那双湿润的、充满了愧疚与渴望的眼睛里，找到确切的答案。
工作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地敲打着寂静。
苏宁在苏清弦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然。她知道自己或许操之过急了，但当她亲眼看到女儿。
看到她如今的模样，看到她努力经营的生活，那份想要靠近、想要弥补的渴望，就再也无法抑制。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一句迟到了二十多年的道歉，或许是一个简单的确认。
然而，就在这时，苏清弦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凝固的、充满张力的气氛。
两人都像是被惊醒一般，同时移开了视线。
苏清弦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着“苏翊学校老师”的字样。
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对苏宁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略显仓促的笑容：“抱歉，苏女士，我接个电话。”
“哦，好，你忙，你忙。”苏宁连忙说道，也借此机会低下头，掩饰着自己激动得有些失控的情绪。
苏清弦走到窗边接起电话，是苏翊班主任打来的，说苏翊在体育课上不小心擦伤了膝盖，校医已经处理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告知家长一声。
挂了电话，苏清弦的心依旧跳得很快。她转过身，看向依旧坐在沙发上的苏宁。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勾勒出苏宁微低着头、侧影孤单的轮廓，那紧紧握着茶杯、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苏清弦看着她，之前那种荒谬的预感越来越清晰。
她走回沙发，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苏宁面前，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认真，她问：
“苏女士，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