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购物中心，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与奢侈品专柜折射出的冷光交织，构筑了一个与苏清弦此刻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本是来买一些东西的，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最不想见的人之一。
沈玲从一家顶级珠宝店走出来，指尖刚调整了一下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翡翠手镯，脸上带着惯有的、被精心伺候后的满意神情。
目光随意一扫，恰好与正站在中庭、似乎在观察商场人流结构的苏清弦撞个正着。
时间有瞬间的凝滞。
沈玲脸上的满意如同潮水般褪去，被极度的惊愕取代，随即，那惊愕迅速发酵，转化为一种混合了嫌恶、警惕与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是即将投入战斗的孔雀，开屏展示华美羽毛的同时，也露出了尖锐的喙与爪。
苏清弦在心里叹了口气，避无可避。她迅速调整了表情，将原本因思考而略显锐利的眼神收敛起来，换上了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
静静地看着沈玲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步向她走来，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压迫感。
“苏清弦？”沈玲在离她一步之遥站定，声音不算高，却足够清晰，带着刻意压制的尖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毫不客气地从苏清弦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扫过她那双看起来颇为廉价的平底鞋，每一个细节都在确认对方的“落魄”。
苏清弦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沈女士，好久不见。”
这过分平静的态度，反而让沈玲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
她预想中的惊慌失措、自卑闪躲，一样都没有出现。
眼前的苏清弦，似乎和几年前那个怯懦、一眼就能看穿的小姑娘，有了某种本质的不同。
虽然衣着寒酸，但那份沉静，却莫名地让人……不安。
“是啊，好久不见。”沈玲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
“我还以为，你回你原本的地方了。怎么，在这里……生活？”
她刻意在“生活”二字上咬了重音，带着不言而喻的轻蔑。
“劳沈女士挂心，勉强糊口而已。”苏清弦四两拨千斤，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不打扰沈女士购物了，我先走一步。”
“急什么？”沈玲侧身一步，巧妙地挡住了苏清弦的去路，脸上的笑容加深，却更显冰冷，
“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怎么说，我们也曾是一家人，叙叙旧又何妨？”
她顿了顿，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然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故作关切的试探，
“说起来，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很不容易吧？”
苏清弦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她抬起眼，直视着沈玲：“不劳你费心，日子过得很好。”
“是吗？”沈玲挑眉，显然不信，“孩子们呢？怎么没带在身边？说起来，国峰他……”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仔细观察着苏清弦的表情，
“他最近，总是往分公司这边跑，说是业务忙。我原本还纳闷，什么业务需要他亲自盯这么久……今天看到你，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的话充满了暗示，几乎是将“林国峰偷偷接济你们母子”的罪名直接扣了下来。
那语气里的酸意和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苏清弦终于明白了沈玲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和“叙旧”是为了什么。
原来不是单纯地偶遇嘲讽，而是怀疑林国峰金屋藏娇，藏的就是她这个早就被扫地出门的“前妻之女”？
真是可笑又可悲。
苏清弦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沈玲，我想你误会了。”
“误会？”沈玲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又压低了些，却更显咄咄逼人，“清弦，这里没别人，你也不用跟我装傻。当年的事情。”
“是你自己不懂事，惹怒了国峰，他也是一时之气。但你终究是他的血脉，他心软，暗中帮衬你们母子，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林家现在的一切，都是婉婉的爸爸辛苦打拼来的，将来也理所应当是婉婉的。”
“你们母子若只是求个温饱，安分守己，或许我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想靠着孩子再攀回林家，分一杯羹……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图穷匕见。
苏清弦安静地听完沈玲这一长串夹枪带棒、充满“正室夫人”警告意味的话语，脸上的嘲讽笑意反而加深了。
她看着沈玲，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沈玲预想中的慌乱、委屈或者贪婪，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沈女士，”苏清弦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沈玲心湖，激起涟漪。
“首先，我再说一次，你误会了。林国峰先生，这几年间，从未给过我一分钱，也从未见过我和孩子们一面。他的行踪，与我无关，我也毫无兴趣。”
沈玲眼神闪烁，显然并不完全相信。
“其次，”苏清弦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关于林家的家产……”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沈玲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苏清弦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沈玲紧绷的神经：
“请你，以及林婉小姐，都把心放回肚子里。林家那点东西，我苏清弦，还看不上。”
沈玲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看不上？林家偌大的家业，她一个带着三个拖油瓶、穷酸落魄的女人，竟然敢说看不上？
“你……”沈玲想反驳，想讥讽她的不自量力，却被苏清弦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几年前，我被接回林家，以为找到了家，结果发现那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所谓的父爱，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所谓的妹妹，是背后插刀的笑面虎。”
苏清弦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那份平静之下蕴含的力量，却让沈玲感到一阵心悸。
“我被利用，被陷害，最后像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
“从那一刻起，我苏清弦，以及我的孩子，就与林家再无瓜葛。”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直直射向沈玲，“林家是富是贵，是兴是衰，都与我无关。”
“我苏清弦就算再落魄，也不会摇尾乞怜，去乞讨那份从未属于过我的、带着施舍和羞辱的‘家产’。”
她上前半步，虽然衣着普通，但那瞬间散发出的气势，竟让穿着高跟鞋、一身名牌的沈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所以，”苏清弦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请转告林国峰先生和林婉小姐，不必费心猜测我的动向，也不必担心我会去争抢什么。你们视若珍宝的林家，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我苏清弦的未来，只会靠我自己的双手去挣。至于你们……”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玲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华美的外表，看到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守好你们自己的东西就好，不必把所有人都想象成觊觎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把那些东西当成生命的全部。”
说完，苏清弦不再看沈玲那阵青阵白的脸色，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话已说明，沈女士，告辞。”
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停留，转身，挺直脊背，步伐稳定地向着与奢侈品区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个背影，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和孤高。
沈玲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鳄鱼皮手包，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苏清弦那番话，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看不上？一文不值？
怎么可能！她一定是装的！是在以退为进！
可是……苏清弦刚才的眼神，那份平静下的傲然与不屑，又不似作伪。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仿佛她们真的已经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沈玲看着苏清弦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心头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憋闷，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这个苏清弦，和几年前相比，变得太陌生，也太难以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