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风雪欲来
那一夜的血色契约，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刻在了顾云逸与苏瑶两个人的心上。裂痕并未消失，但一种全新的、更为脆弱的平衡，在废墟之上悄然建立。
顾云逸对苏瑶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习惯性掌控一切的靖王，而更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学徒，笨拙地学习着如何去爱，如何去尊重。他会主动询问她的意见，会在她为他换药时，用那只完好的手，轻轻地握住她的衣角，不再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只是寻求一种无声的连接。
苏瑶依旧是清冷的，但那份冰冷之下，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而是一层薄薄的、透着光的冰面。她会为他准备清淡的药膳，会在他因公事烦忧时，默默地为他续上一杯热茶。她的关心，不再刻意隐藏，却也从不宣之于口。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仅仅维持了数日。
那日午后，顾云逸正在书房与几位心腹幕僚商议边防要务。连日的劳累，加上手伤带来的不便，他的脸色本就有些苍白。为了能更清晰地指明地图上的布防要点，他不得不时常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去支撑桌面，而吊在胸前的右手，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会牵扯到骨裂处，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他强忍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王爷，北境防线过长，若分兵驻守，则兵力分散，易被逐个击破；若集中一处，则又恐敌军绕后，腹背受敌。此事，颇为棘手。”一位幕僚忧心忡忡地说道。
顾云逸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他凝视着地图，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三年前在北境留下的旧伤，本就根深蒂固，每逢阴雨天或心力交瘁之时，便会隐隐作痛。这几日，为了弥补对苏瑶的亏欠，他几乎是夜不能寐，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身体的底子早已被掏空。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思考对策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剧痛，猛地从他胸口深处炸开！
“呃……”
顾云逸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晃，眼前瞬间被一片漆黑所笼罩。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死死按住胸口，想要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痛楚，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那股痛楚，如同一条苏醒的毒龙，在他的五脏六腑间疯狂冲撞，撕扯着他每一寸经脉。
“王爷！”
“王爷您怎么了？！”
幕僚们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云逸的意识在迅速抽离，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觉得喉头一甜，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溅红了面前摊开的军事地图，那鲜红的血点，像一朵朵妖异的梅花，在代表国土的山川河流上，迅速晕开。
“快！快传大夫！”
“来人啊！王爷不行了！”
书房里，瞬间乱成一团。
顾云逸的身体软了下去，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苏瑶那张清冷的脸。他想，他还没来得及，让她看到自己真正的改变……他答应过她的契约，才刚刚开始，他不能就这么倒下……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靖王府。
苏瑶正在听雨阁的院中，专注地为一盆濒死的兰花修剪枯枝。这盆兰花是顾云逸前几天笨拙地换过土的，她想看看，这个男人用心的结果，究竟如何。
就在这时，春桃惊慌失措地跑进了院子，脸上毫无血色。
“小姐！小姐！不好了！”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瑶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了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心，猛地一沉。
“慌什么？”她的声音，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温度，那是一种极致冷静下的压抑。
“小姐！王爷……王爷在书房晕倒了！吐了好多血！秦统领都吓坏了！”春桃吓得语无伦次，眼泪直流。
苏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没有再多问一句，提起裙摆，便朝书房的方向飞奔而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他不能有事！他答应过她的，他不能就这么倒下！那个契约，才刚刚开始！
她从未跑得如此之快，风在耳边呼啸，庭院的景物飞速倒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窒息般的疼痛。
当她赶到书房时，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几个幕僚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而王府的常驻王大夫，正颤抖着手，为已经躺在榻上的顾云逸诊脉，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的汗比苏瑶跑过来的还要多。
“怎么样？！”苏瑶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那股属于大夫的气场，瞬间震慑住了全场。
王大夫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起身跪下：“王妃娘娘！王爷他……他这是旧伤复发啊！三年前王爷在北境留下的胸骨之伤，一直未曾根治，加上近日劳累过度，又……又动了肝火，急火攻心，这才……这才导致气血逆行，伤及肺腑！老夫……老夫医术有限，只能用银针暂时护住心脉，这……这恐怕……”
老大夫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瑶的心上。
她快步走到床边，只见顾云逸双目紧闭，面色如金纸，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双总是盛满霸道与深情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眉心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苏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大夫，她是这里唯一能救他的人。
“都退下！”她冷冷地命令道，“秦风，去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巾和最好的金疮药。春桃，把我的药箱拿来！立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让慌乱的下人们瞬间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王大夫却犹豫了：“王妃娘娘，王爷的情况凶险，脉象乱如麻，随时可能……还是立刻请宫中的太医前来……”
“来不及了！”苏瑶厉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从宫里到王府，最快也要一个时辰，他等不了！我相信我的判断！”
她走到床边，不顾一切地坐下，伸出手指，搭在了顾云逸的手腕上。
指下，脉象沉细而数，时而如乱麻，时而微弱欲绝。这是典型的元气大伤，气血逆行之兆。王大夫说得没错，他的旧伤比想象中更严重，那日手伤引动的肝火，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刻，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的冲击下受损，气血已经濒临溃散。
苏瑶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她知道，普通的汤药，已经救不了他了。他体内的气血，已经乱成一团，若不能及时理顺，修复受损的肺腑，不出三个时辰，便会……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银色镯子上。那是她的秘密，是她最大的底牌——一个随身携带的、充满了珍稀药材的神秘空间。
里面的药材，有许多都是这个世界上早已绝迹的圣品。其中，便有一株千年份的“冰魄玉参”，拥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只要有了它，再配合几味辅药，别说只是气血逆行，就算是真的断了气，也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可是，动用空间，就意味着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在这个人心叵测的王府，在这个处处是眼线的京城，一旦暴露，她将面临怎样的危险？是会被当成妖女烧死，还是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抓去做研究？
她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男人。
他想为她砸碎自己的手，想为她卸下所有的权力，想用最笨拙的方式，去修补那道裂痕。他或许错了，但他那份悔悟，那份真心，她感受到了。
苏瑶的心，在剧烈地挣扎。
一边是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一边是这个刚刚让她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男人。
赌，还是不赌？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顾云逸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苏瑶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他跪在地上，满眼绝望地求她原谅的样子；闪过他笨拙地为兰花换土，只为求她一丝关注的样子；闪过他看着她时，那双深邃眼眸里，不再有猜忌，只剩下纯粹的、笨拙的温柔。
最终，她睁开眼睛，眼中只剩下一片清明和决绝。
她赌了。
“秦风！”她站起身，声音冷静得可怕，“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王爷的寝殿封锁，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是！”秦风虽然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他相信王妃。
“还有，”苏瑶的目光扫过那个还在犹豫的老大夫，“王大夫，你留下来，帮我。其他人，全部出去！”
她要开始准备了。
她知道，从她决定救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命运，彻底地绑在了一起。无论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荆棘丛生，她都认了。
风雪，即将来临。而她，将是这场风雪中，他唯一的屏障。